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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一邊忙活一邊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笑道:「秦堪,這次霸州平亂幹得不錯,當時城破之前你說的那句『只要他們沒拿起兵器對抗朝廷,他們便仍是朝廷的百姓,是陛下的子民』,這句話傳遍了京營。我也聽說了,王興義師伐不臣這是天經地義,然而百姓卻是祖宗社稷的根基,你做得對,只要他們沒拿起兵器,他們便是我的子民,不可加害。」
秦堪嘆道:「終究還是死了三千多百姓,臣不得不下令殺戮,因為這些百姓確實拿起了兵器。他們守城的意志甚至比反軍更堅決……」
「拿起了兵器便是亂民,亂民必殺。秦堪,你不用感到不忍或愧疚,父皇曾跟我說過,打江山也好。守江山也好,很多時候必須要付出代價,漢唐送公主和親番邦,這是皇家必須付出的代價,造反者拿起兵器對抗朝廷便要犧牲性命,這是造反者必須付出的代價。」
秦堪看著朱厚照笑了,這幾年過去。朱厚照已漸漸蛻變成熟,越來越有皇帝的樣子了,——當然,此時一身店夥計的打扮是他最大的敗筆。
朱厚照笑道:「逆首唐子禾雖逃了。但瑕不掩瑜,平定霸州之亂的功勞是跑不掉的,我已決定明日早朝時晉你為國公,這幾年你為我東奔西走。立過那麼多的功勞,爵位也該升一級了……」
秦堪一愣。晉爵這件事他確實一直沒想過,名利方面他並沒有太大的野心,對他來說一個世襲侯爵已經很滿足了,這個爵位令他的子子孫孫都能躋身勛貴階級,大明社稷不垮,他的後代皆享殊榮,如果更晉一級爵位,秦家從此自然愈發尊貴。
秦堪確實有些動心了,他沒有野心,但如果有人將名利雙手捧到他面前,但凡腦子沒被門夾過的話,正常人應該都不會拒絕。
「臣……多謝陛下隆恩。」秦堪拱手謝道。
朱厚照急忙托住他的手:「別,這裡是酒肆,我是酒肆店夥計,哪有客人向店夥計行禮的,你這不是砸我飯碗麼?」
秦堪的臉又綠了。
這小昏君當店夥計真入戲了,若被滿朝文武知道他們的皇帝陛下現在屁顛屁顛兒的給人擦桌子端酒菜,不知金鑾殿上會一頭撞死多少人,嗯,起碼楊廷和是肯定會一頭撞死的,李東陽就不一定了,老狐狸惜命得緊……
「夥計,再上一角酒,裡面敢摻水爺揍死你!」旁邊桌上有酒客大聲吆喝。
「來咧,再上一角酒——」朱厚照拉長了聲音,喜滋滋地踮著小碎步忙開了,神態模樣誠如秦堪剛才所想的一樣,屁顛屁顛兒的。
……
秦堪嘆了口氣便想離開,不能再看朱厚照犯賤了,看久了會讓秦堪覺得自己即將晉升的國公爵位很掉價……
起身剛準備告辭,秦堪忽然發現一道慌張的身影走進酒肆,定睛一看,嗯,老熟人了。
戴義穿著一身青色夾襖,頭戴方巾,像個富態的帳房先生,他匆匆走進酒肆,見秦堪也在,戴義愣了一下後朝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湊近朱厚照耳邊說了幾句話。
幾句話的功夫,朱厚照臉上的表情很精彩,一會兒紅一會兒綠,靜靜呆立半晌,臉色最後定格為鐵青。
手裡髒兮兮的抹布使勁往桌上一扔,朱厚照攥緊拳頭怒道:「好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竟敢把我認定的妻子騙出去踏春!當我好欺負麼?」
戴義壓低聲音煽風點火:「陛下,東廠一刻不停地盯著那傢伙呢,今日早晨那傢伙騙劉姑娘說郊外有一片杏樹林,杏花開得正艷,可採擷一些回來交給劉良釀酒,劉姑娘便跟著他出城了……」
聽著二人的說話,秦堪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安的情緒。
他們口中的「那傢伙」,不會恰好是……唐寅吧?
「走!咱們也出城,去瞧瞧唐寅想對劉良女幹什麼,說好了君子之爭,我才沒用權勢壓他,他倒先跟我玩起了手段,斯文敗類!」朱厚照氣急敗壞地往酒肆外走去。
秦堪聽得心一沉,果然是唐寅。
「我也去!」秦堪趕緊跟上,和戴義一起並肩離開。
酒肆里,招呼酒客的劉良看著朱厚照等人氣勢洶洶地離開,不由嘆氣搖頭,喃喃道:「說什麼被罷官免職,什麼生計窘迫,這鬼話也就只能騙騙我那傻女兒,當我是瞎子麼……不過這小子用心良苦。做事勤奮,倒也不算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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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唐寅並不難,被東廠盯上的人大抵等於被狗盯上的骨頭,一咬一個準。
滿面鐵青的朱厚照領著戴義和秦堪,身後還跟了一大群殺氣騰騰的禁宮侍衛,幸好憤怒中的朱厚照尚有理智,快出城的時候揮退了所有侍衛,不准他們靠近,只帶著戴義和秦堪匆匆往東郊而去。而侍衛們又不敢離皇上太遠,只好裝作踏青賞花的模樣遠遠跟在朱厚照三人身後。
……
東郊果然有一片杏樹林,唐寅沒說謊。時值三月陽春,正是杏樹開花的時節,杏林一片雪白。花瓣半開半落,枝丫掛滿了杏花,地上也鋪了厚厚的一層,目光所及之處白茫茫一片,似雪,比雪暖,比雪香。
滿懷怒氣的朱厚照見到這片杏林。怒火頓時消弭許多,甚至還發出嘖嘖的讚嘆。
「團雪上晴梢,紅明映碧寥。店香風起夜,村白雨休朝。這般景色朕早該出來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