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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不由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大明朝堂內官員何止上千,但能說出這樣一番清醒且有遠見的話的人委實不多,來到這個時代兩年了,秦堪根本沒見過。
這一句話贏得了秦堪的尊敬,於是也不計較這人對他不理睬的無禮舉動,再次拱手笑問道:「敢問這位大人高姓大名……」
「這佛朗機炮為何不報呈兵部量產?邊城若有此利器,何愁韃子犯邊搶掠。」官員再次無視了秦堪,對他來說,眼前這門炮比秦堪重要得多。
「兵部劉尚書謂曰此物工藝複雜,仿造耗費國庫太多,不宜量產。」葉近泉大概感到有些虧心,回答問題很積極。
秦堪怒了,他脾氣雖好,但也不能好得沒底線。當今皇帝都不能無視他,這傢伙哪來的這股子傲氣?
「來人,給我把這人綁了掛在旗杆上,抽他一百鞭子!」
「是!」
兩名貼身侍衛凶神惡煞上前拿人。
直到官員的雙臂被侍衛反扣住,他才終於意識到面前尚有一個強大的邪惡的存在,這個存在是絕對不能無視的。
「慢著!莫動手!我姓王……」官員慌神了,被炸得焦黑的臉上更顯出狼狽之色。
「管你姓什麼,抽一百記鞭子再來跟我說話。」秦堪強硬道。
「我乃兵部主事王守仁,大人何故虐朝廷官員?」官員又驚又怒。
秦堪的臉色也變了:「慢著!」
侍衛鬆開了官員。
上下打量著這位官員,秦堪神情一片震驚:「王守仁?王陽明?」
王守仁訝異道:「你怎知我的號?」
秦堪睜大了眼睛,失神地喃喃自語:「沒成想一炮轟出個聖人,他的登場可比我閃亮多了……」
王守仁,字伯安,紹興餘姚人,因築室讀書於故鄉的陽明洞,故號陽明,他是千餘年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可以與孔孟相提並論的聖人,集宋明心學之大成,精通儒釋道三教,而且更精於統兵作戰,縱觀中國上下兩千年歷史,唯有此人真正做到了君子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標準,他開創的陽明學派和心學理論影響數百年,直至現代仍經久不衰,儒家理論的開山立派,令無數後人景仰追隨,後世無數政治軍事領袖人物皆受心學影響頗深,「知行合一」四個字成為後來衡量學術和德行的一個必須的標準。
眼前這位神態狼狽的官員,竟是名垂千秋的大聖人王守仁?
秦堪定定注視許久,忽然神情一肅,畢恭畢敬朝王守仁施了一個長揖。
王守仁嚇了一跳,此時他還只是個兵部主事,除了格竹子格得大病一場,學術政治軍事上尚無太大成就,此時的王守仁,正處於對儒家的格物學說產生懷疑以及對以後信仰的迷茫階段。這顆歷史上最璀璨的明珠,尚未散發出萬丈光芒,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個兵部主事的官階。
見秦堪如此鄭重其事的施禮,王守仁顯然受寵若驚,急忙回禮:「罷了,不怪你用炮轟我便是,大人不須多禮,還未請教這位大人……」
秦堪啼笑皆非,這位未來的聖人竟以為給他施禮是因為這事兒,聖人行事果然以常理無法解釋。
葉近泉聽到王守仁沒有索賠被炮轟的打算,不由大鬆口氣,道:「我們大人乃實授錦衣衛指揮使……」
王守仁眉目間終於有了些許變化:「秦堪?」
秦堪笑道:「沒錯。」
王守仁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秦堪,打量得很仔細,他的目光不完全清澈,透著幾分困惑,彷佛有個心結鬱積於心,不能釋懷。
「你有困惑?」秦堪靜靜地正視著聖人的目光,不偏不倚,無垢無塵。
王守仁點點頭:「有。」
「說來聽聽。」
「朝中人人皆稱秦指揮使乃正德朝九大奸佞之首,其人心性歹毒,迫害忠良,讒言媚上,禍亂朝綱……」聖人就是聖人,貶義成語用得非常嫻熟,而且有滔滔不絕之勢。
「停!」秦堪黑著臉打斷了他,道:「略掉過程,直接說你的困惑!」
王守仁露出了笑臉,笑容很和善:「好吧,我的困惑就是,為何你看起來並不像奸佞?」
「因為我本來便不是奸佞。」
王守仁搖頭嘆道:「世人嘴裡說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別人嘴裡的你是一個模樣,真實的你卻又是另一個模樣,我的困惑其實與你是不是奸佞無關,我只在想,為何明明存在的人或物,他明明就在我的眼睛裡,可我仍看不穿,悟不透,他是真是假?是善是惡?世人所知者是一個表面,所行者又是另一個似乎完全不相干的表面,若世事皆如迷霧,生則何樂耶?」
秦堪被他一番傻乎乎的話弄得腦子有點暈,繞了半天才算繞得八分明白,接著啞然失笑。
「橫看成嶺側成峰,兩者或許並非對立,實乃統一,只是你每次看它時的角度不一樣而已,它其實仍舊是它,王先生是不是有點鑽牛角尖了?」
王守仁絲毫沒注意秦堪對他的「先生」稱呼裡帶著幾分恭敬的意思,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可自拔。
「可為何世人明明知道的道理,卻偏偏做起來完全背道而馳?皇帝說要勤勉愛民,卻居於深宮嬉戲玩樂,文官說君子立德立言,卻一個比一個自私貪婪……」
秦堪心中一動,想起了前世一位名人的一句話,若有深意笑道:「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聖賢與凡人的區別大概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