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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
朱宸濠在打馬飛逃,奔往鄱陽湖的路上,心情很絕望,前途很渺茫。跟在他後面的,還有同樣絕望的數百殘兵,包括幕僚李士實,另一位得力幕僚劉養正早在安慶兵敗之時便趁著混亂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文人這個群體裡面有錚錚鐵骨,同樣也有斯文敗類,這種讀了一輩子聖賢書但論其忠誠還不如一條土狗的文人遍地都是,劉養正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自古改朝換代,異族入侵,抵抗得最激烈的是文人,投降得最爽快的也是文人,「識時務」三個字,歷來便是被文人玩味琢磨得最深刻的。
騎在馬上感受迎面而來的夜風,夜風剛勁如刀鋒,狠狠割著朱宸濠的臉,這張臉已不年輕,寫滿了滄桑和失敗。
從安慶一路逃竄,倉惶之中根本不知到了何處,只認準了一個方向沒命地跑,路上遭遇好幾股追擊的衛所官兵,幾番掙扎幾番苦鬥,千餘殘兵一次次減員,如今只剩下數百人。
李士實一直在安慰朱宸濠,這位曾經官至侍郎的讀書人論心理素質論忠誠程度,比起舉人出身的劉養正到底強上許多。他一直在給朱宸濠灌輸信念和希望,安慶之敗不算什麼,王爺還有南昌城,還有鄱陽湖四萬水軍。
逃亡路上,朱宸濠數次欲拔劍自刎,皆被李士實眼疾手快攔下,當然,不排除絕望關頭朱宸濠仍在政治作秀,畢竟拔劍自刎這種事很多大人物都幹過,結果一個都沒死成,總有各種巧合各種意外各種緊急關頭橫伸出來的一隻手,攔住他們一命歸西的美好願望。
逃亡整整一天後,朱宸濠半路得到一個更讓他絕望的消息,——南昌城被一個名叫王守仁的傢伙趁火打劫攻下了。南昌不僅改了姓,寧王府的王妃,側妃,世子也都被王守仁拿入大牢。
這下朱宸濠是真的絕望了,聽到消息後當即仰天吐了一口血,這口血絕非作秀,而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就連一直安慰他的李士實現在也啞口無言了,作為大人物身邊的謀士,除了智謀過人,策算無遺之外,謀士還得兼職充當心理學家和心理醫生等等角色,大人物高興時謀士必須錦上添花。煩惱時安慰開解,得意時苦口婆心,絕望時更要指明希望,欲圖東山再起,大人物要上吊他在一旁遞繩子,這種謀士大抵是活不到過年的。
僅剩的兩個希望,如今又少了一個。現在李士實也沒辦法給朱宸濠勵志了,因為連他自己也絕望了。朱宸濠如今唯一的希望便只剩下鄱陽湖上的四萬水軍。
於是數百殘兵跟隨朱宸濠中途改道往鄱陽湖逃去。
混到這般悽慘境地,說實話,朱宸濠拔劍自刎時李士實真不該手賤攔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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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城。
王守仁麾下拼湊而成的四萬將士不費一兵一卒占了南昌後,城中很是混亂了一陣。
戰亂年代,哪怕軍紀再森嚴,軍伍中也杜絕不了敗類,特別是在破城的那一刻。將士們的心理由死到生,由大落到大起,那種急待宣洩久積的壓力的心情一旦放縱,化身為禽獸的可能性非常大,甚至連將領都彈壓不住。
老話常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的殘忍若非親歷絕對無法想像,自古以來很多主將在破城之後默許或公然允許麾下將士在城中奸淫擄掠甚至屠城三日。五日,這種事情常有發生,不是主將真的滅絕人性,而是麾下將士在破城後的那一刻最危險。這個時候若不允許他們燒殺姦淫,恐會發生譁變。
南昌城在順利占領後,王守仁麾下的將士也沒免俗,占了城池後不少將士成群結隊四處搶掠,不過王守仁也不是吃素的,他是聖人,聖人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何況他是這支軍隊的主帥。
以伍文定為首的執法隊伍迅速集結,開始對城中正在犯軍紀的將士們展開了血腥屠殺,本來占領南昌未費一兵一卒,占領南昌後,在王守仁的命令下,竟活活殺了小兩千,這才硬生生將南昌城內的混亂局面控制住。
接下來大貼安民告示,指派官員維持城池運轉,接收清點南昌官倉和衙門帳簿,將朱宸濠的親眷正妃側妃子侄等相關人等拿入大獄嚴密看守,做完了這些後,南昌城總算是穩住了。
……
南昌知府衙門成了王守仁臨時的帥帳,入駐以後衙門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作為收復江西的第一個城池,王守仁以汀贛巡撫的身份行使著江西督撫的職權,無論軍務政務民事悉由王守仁一人而決,每日的忙碌可想而知。
衙門的大堂內略有些凌亂,戰時沒必要講究排場和整潔,一把破舊的椅子,一張破舊的案桌,方寸之地便成了王守仁的辦公之處。
此時知府衙門內坐著的除了王守仁,還有一位老熟人,老熟人是秦堪的老部下,常鳳。
錢寧歷經生死回到安慶大營,稟報朱宸濠欲刺朱厚照之事,所言雖不虛,但他的經歷里顯然摻有許多不實含糊之處,事關軍機,秦堪也不敢再用錢寧,索性派了自己的心腹部下負責安慶大營與南昌城之間的聯絡來往。
常鳳未穿公服,著了一身團花綢衫,頭戴四方帽,腰間掛著玉佩,手指上戴了三個金光燦燦的大戒指,看起來像一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的暴發戶土鱉商人。
錦衣衛專職刺探情報傳遞消息,喬裝成各種身份,扮什麼像什麼是所有錦衣衛的基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