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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押杜宏的牢門已被錦衣衛掌握,二十餘名校尉手臂相圈形成一堵人牆,死死守著牢門。
昏暗潮濕的牢門內,秦堪溫和地看著狼狽不堪的杜宏,笑容像牢房天窗里投射下來的一縷陽光。
「岳父大人受苦了。」
杜宏形象雖狼狽,但憑良心說,他沒受過太多苦,自打他被押進南京開始,秦堪便調集了一切人脈來保護他,從南京到京師,一路上有李二等人的虎視眈眈,番子們也沒敢給他罪受,押進錦衣衛詔獄才三個多時辰,東廠還來不及給他用刑,秦堪便領著人打了進來……
——種種離奇的際遇,連杜宏都情不自禁地覺得自己身上籠罩著無敵的主角光環了。
瞧著外麵廠衛相鬥的混亂場面,杜宏苦笑搖頭:「你倒是好手段,只不過……唉,太胡鬧了些。」
秦堪微笑道:「小婿若不胡鬧,便很難保岳父大人周全了,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頓了頓,秦堪正色道:「時間緊迫,小婿不跟岳父客氣了,先問你一件最重要的事,你可招供畫押了?岳父若沒有招供,小婿必然傾盡全力為你奔走……」
杜宏皺眉瞧著他:「老夫若已招供了呢?」
秦堪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悲傷道:「你若已招供畫押,小婿就不用費神救你了,這就回去給你安排後事,順便通知岳母大人準備改嫁,新岳父人選由我來把關,反正絕對不找當文官的,特別是那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文官……」
第177章 詳述始末
從紹興被拿一直輾轉押解京師的杜宏從沒變過臉色,此刻卻被秦堪這句話氣得老臉發綠,隱有飛升之勢。
秦堪的這張嘴……很不好形容,心情好的時候和煦友善,吹面不寒楊柳風,看到不順眼的人就不怎麼客氣了,前世當公司副總的時候罵一個不求上進的員工,五大三粗的爺們被秦堪幾句話刺激得要跳樓自殺,坐在數十層高樓的天台邊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訴說著對生活的絕望和對秦總的恨意,警方的談判專家幾乎給他跪下才把他從天台邊沿勸回來。
杜宏有幸,收了這麼一位豁出身家性命救他的好女婿,不幸的是,這位好女婿有一張非常欠抽的嘴。
指了指牢房外面猶在扭打嘶吼的廠衛,杜宏冷冷道:「如此恢弘的場面,應該是你的手筆吧?」
秦堪靦腆一笑:「岳父見笑了,小場面而已,委實稱不上『恢弘』……」
杜宏重重一哼,道:「弄出這麼個場面,你費盡心機千辛萬苦進來見老夫,目的是想親自把老夫活活氣死?」
「岳父言重了……」
「秦堪,你我都清楚,我們雖是翁婿,卻互相瞧不上眼,你不喜老夫的為人,老夫更不喜你的為人,所以,虛偽的客套話可以免了,你行此險舉入詔獄見老夫,老夫心領了……」
杜宏說著臉上忽然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緩緩道:「見老夫一面已然如此艱難。若欲救老夫出去談何容易,老夫性子暴烈,為人間伸張正義只能負了妻小,你莫再步老夫的後塵了,來日東廠斷了案,你為老夫收了屍骨隨便尋一塊無主之地葬了便是,以後贍養你岳母終老。好好呵護嫣兒,一家人老實本分地過一輩子,老夫死亦瞑目矣。」
秦堪定定瞧著杜宏許久。忽然長長一嘆:「岳父大人,不得不誇你一句,生死未卜的關頭。你總算找回了一絲人性……」
「咳咳咳……」杜宏劇烈咳嗽起來,然後狠狠瞪著他,怒道:「你果真想氣死老夫麼?」
秦堪笑了,笑容充滿了譏誚。
岳父是要救,卻並不妨礙他對杜宏深深的不滿,這是兩代人的代溝問題,或者說是相隔數百年截然不同的價值觀使然。
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竭盡全力保護好妻兒家人,像一棵參天大樹那樣為家人撐起一片綠蔭,讓她們有安全感和幸福感,這才是男人最應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像杜宏這樣,任何安排都沒有,腦子一熱便犯糊塗,大義凜然高喊所謂「伸張正義」的口號之時,你置自己的妻兒家人於何地?
「家國天下」四個字。先有家後有國,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千年前的聖人早已為男人一生的奮鬥目標安排好了順序。男人就算要干一件大事,首先也該將家人安排妥當才能放手去干,杜宏這般愣頭青似的做法未免可笑復可憐。
「岳父大人,小婿冒著天大的干係,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混進詔獄見你,以岳父大人的聰明睿智,一定不會以為小婿見你只為聽你安排後事吧?」
杜宏哼道:「你想救老夫?」
「雖然不怎麼情願,不過岳母和嫣兒有所求,小婿只好勉為其難……岳父大人,現在時間緊迫,還請將此案的前因後果詳細告之,小婿定為你奔走。」
杜宏捋須沉吟猶豫。
牢房外,廠衛打鬥的聲音漸漸小了些,秦堪不得不催促道:「岳父大人快點說,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杜宏嘆了口氣,道:「官場沉浮十餘載,見慣了官場變白為黑的不平事,卻沒想到老夫也有今日……此案源起於蘇州織造局和浙江布政司,數月前,有人向會稽縣遞狀紙,狀告蘇州織造局派駐紹興的司吏陳松盤剝織工。——蘇州絲綢名滿天下,我朝雖禁海百餘年,然而那些高門大戶的權貴人家和家財龐大的浙商們誰遵守過?海船東渡日本,琉球和朝鮮,一匹絲綢能賣白銀二十餘兩,蘇州織造局每年向浙江征絲綢六十萬匹,除了少部分供給皇宮大內和權貴人家,其餘皆販賣於市,其中至少半數上了海船,東渡而去,其利之豐,不敢想像,然而秦堪,你可知奸商和織造局的閹狗們給那些日夜辛苦織綢的織工們每匹絲綢多少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