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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斌神情微動,劉清與滅門案有沒有關係。秦堪不知道,但他卻是知道的,他更知道這裡面的水有多渾。劉清的上面不知還藏著怎樣的大人物,京師各方大佬與地方官府及各種勢力的關係盤根錯節,非常複雜,饒是錦衣衛指揮使也不敢稍有觸碰,系一發而動全身,弄不好便是引火燒身。
「你想說什麼?」牟斌淡淡問道。
「下官想說的是,能不能利用一下這個劉清,把他也拉入局中,咱們可以……」
「不行!」牟斌很堅決地打斷了秦堪的話。表情有些嚴厲:「秦堪,這個人不要碰,碰不得。」
秦堪看著牟斌的表情,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瞬間他全明白了,劉清就是一根紐帶。連接著宣府和京師之間錯綜的關係,三十餘戶將領的滅門案,必然跟劉清脫不了關係,換句話說,跟劉清在京師的後台大人物也脫不了關係。
京師。就是一潭渾不見底的池水,大明的世道,如同茅坑裡的屎,屎不臭,挑起來臭。
秦堪是個愛乾淨的人,他不介意當神棍兄,但他絕沒興趣當攪屎棍,更何況他承受不了當攪屎棍的後果。
於是秦堪與牟斌對視一眼,剛剛的話題戛然而止。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不必點透,隔著一層窗戶紙挺有朦朧美感的,戳穿就沒意思了。
二人暫時拿不出緝拿刺客的辦法,牟斌也沒心情跟秦堪聊下去,於是端起茶來淺淺地啜了一口。
秦堪沒動彈,聰明人這一刻好像不聰明了。
牟斌啜了好幾口茶水,秦堪仍沒告辭的意思,牟斌有些不耐了,乾脆直接趕人。
「秦千戶忙自己的事去吧,記住,馬尚書不可有任何閃失。」
「是……你怎麼還不走?」
「下官有事想說……」秦堪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忸怩靦腆:「……牟帥剛剛不是說下官和屬下們今晚誅賊有功,賞銀五百兩嗎?這五百兩銀子下官委實,呵呵,委實羞愧……」
話沒說完,牟斌欣慰笑了兩聲:「難得見你有了一回羞恥心,這是好事,你也覺得這五百兩愧不敢受,對吧?」
秦堪兩眼瞪成銅鈴大,愕然道:「牟帥何出此言?下官只是想問問,上哪兒領銀子……」牟斌的麻煩並不是秦堪的麻煩,沒有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務,挨罰的是牟斌,不是他。
不過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剛拿到五百兩銀子的秦堪是個厚道人,厚道人不忍心見到上司挨罰,所以秦堪也想了辦法。
秦堪的辦法通常比較主動,他不習慣被動地等待敵人,主動權掌握在敵人手裡的感覺很不好,除了房事時的姿勢,秦堪兩輩子都沒幹過被動的事。
他想的辦法很簡單,第二天一早,一頂官轎和數百名校尉便出了門,校尉們嚴陣以待,刀劍出鞘,官轎晃晃悠悠,從內城抬到外城,又從外城抬到承天門,幾乎把京師城逛了小半個圈兒。
可惜秦堪機關白算計了,剩餘的二十多個刺客仿佛突然又變聰明起來,也不知他們是看穿了秦堪的詭計,還是天色太早沒起床,對秦堪的誘敵舉動完全沒有反應,秦堪的計劃破產了。
意料之中的事,秦堪並不失望,盡人事聽天命,作為牟指揮使的好手下,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很合格了……夜幕降臨,馬府仍舊被校尉和番子們圍護得水泄不通,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秦堪站在馬府前院,獨自感受著冬日夜裡不斷吹拂在臉上的寒風,他的神情很平靜。
過了今晚,弘治帝限定的三日便已到期了,刺客仍有二十多人沒拿到,牟斌和王岳即將承受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
——除非那些刺客今晚向馬文升動手,而且全部被誅殺或拿下。
可能嗎?
秦堪搖搖頭,不論刺客何時何地動手,他能做的,便是保住馬文升不傷分毫,這是他的責任。
夜色漆黑且寧靜,靜得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前院中庭樹影搖曳擺動,儘管周圍全部布滿了校尉和番子,秦堪的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跳了幾下,一種莫名突然襲來的濃郁殺氣令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第128章 出其不意
深夜子時,京師沉寂在一片黑暗和靜謐之中。
更夫懶洋洋的梆子敲得有氣無力,伴隨著百姓家宅里遙遙傳來的一兩聲狗吠,梆子聲漸行漸遠。
這是一個平靜而平常的夜晚,和無數平常的夜晚一樣,無月無星,寒風呼嘯。
樹欲靜而風不止。
錦衣衛和東廠團團圍著馬府保護馬文升時,京師內城另一處豪奢的大宅前院內,宣府鎮守太監劉清雙膝著地,跪在院子裡,卵石鋪就的前院坪地膈得他的雙膝完全麻木了,可劉清卻一動不動地跪著,額頭已被磕出一片殷紅可怖的血漬,宛若無數條河流流淌過他的臉龐,深夜裡的這張臉狀若厲鬼,分外恐怖。
砰砰砰!
劉清神智已有些模糊了,身軀搖搖晃晃,可是求生的本能仍在命令身體做出乞求的動作。
休息了一會兒,劉清又開始面朝前堂磕起頭,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磕著,任由額頭乾涸的傷口又流出鮮血。
「老祖宗,賤婢知錯了,您饒了賤婢這一遭吧,事情並非不可挽救,只待那二十多個刺客伏誅,這件事可以壓下來的,求您饒了賤婢吧,我願為您生生世世做牛做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