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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南昌城不是偶然,只因她進入江西後發現江西這塊地面頗不太平,盜匪山賊出奇的多,經過打聽和接觸後,她更發現這些盜匪山賊頗不簡單,背後似乎有某個大人物的影子若隱若現,而且這些人說是盜匪,實則訓練有素,經歷過戰陣統率過大軍的唐子禾一眼便看得出,這些人鑽入山林便是盜匪,若有人登高一呼,大旗一舉,他們換上一身衣裳便是進退攻守兼備甚至有能力攻城掠地的軍隊。
這些反常的情況引起了唐子禾的注意,於是一路走進江西腹地,最後的目標鎖定了南昌寧王府。
剛進城想找個茶肆歇歇腳,順便打聽一下寧王府的動靜,結果偏偏讓她聽到兩名錦衣衛密探的談話。
秦堪的朋友,她怎能不救?更何況秦堪甚至下了一道「不惜一切代價」的命令,可見唐寅此人在他心中多麼重要。
唐子禾決定出手了。
扔下幾枚銅錢,唐子禾起身走出茶肆,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不過很舒服。
透過斗笠的黑紗,唐子禾眯眼看著天上火紅的太陽,嘴角露出一抹艷麗卻妖異的微笑。
寧王府。
裝瘋裝不下去的唐寅終究還是從了,他和普通的大明士子沒什麼太大的區別,有骨氣,也怕死。
他能在各種場合慷慨激昂痛罵國朝如何不堪,皇帝如何昏庸,也不怕作一些針砭時弊諷刺當朝的詩詞給官員們添堵,然而當真正的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眼看就要一刀揮落時,他也會非常識時務地舉手投降。
剖開大明士子文官們的內心,其實大抵都是賤人,唐寅也不例外。
儒家學說是一門可伸可屈可進可退的完美學說,所謂「大義」可以在很多地方表現,哪怕失節被俘投降,仍不失為一條好漢,比如關雲長,兵困被圍不得已投降曹艹,還幫曹艹斬過顏良文丑,最後掛印求去,過五關斬六將,千里送義嫂重回劉備懷抱,按說這種人前後背叛了兩位主公,就算不把他釘死在道德十字架上,也應該給他戴上一百五十斤重的重枷遊街才是,可關老爺仍是彪炳千秋的忠義典型,古往今來引無數英雄膜拜敬仰。
古時的「大義」太複雜了,唐寅這號的,真不知該怎樣如何評判。
唐寅投降還是付出了代價,寧王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大氣豪邁,逼急了也揍人,識破唐寅裝瘋後,著實揍了唐寅幾記,唐寅這才滿懷屈辱地從了。
現在的唐寅很不好,臉上布滿了淤青,張口嘴裡黑洞洞,少了兩顆大門牙,牙齒看起來頗為怪異,黃黃的,彼此相隔遙遠,像夜空里的星星。
唐寅的歸附令寧王既高興又提防,寧王不傻,唐寅嘴上說歸附他不可能真的相信,於是唐寅住所的戒備愈發森嚴了。
一名廚子端著食盤走向唐寅的屋子,屋子外重重把守的王府侍衛們瞧了廚子一眼,很快把路讓開。
廚子沒什麼值得懷疑的,他是寧王府的老人,而且唐寅的每頓飯食都是由他送來的。
廚子走進唐寅的屋子後,輕輕把門關上,背靠著門輕輕舒了口氣,臉色不由自主泛起一層詭異的青色,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滾滾而落。
唐寅半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他,搖頭一嘆:「你這模樣比我更像挨了打,我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書生,實在想不通有什麼地方能令你害怕得面無人色,何至於給我送次飯如同上刑場砍頭似的?」
廚子擦了擦汗,朝唐寅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笑容里破天荒帶著幾分討好和畏懼。
「唐相公,您請用膳……」廚子將食盒裡熱騰騰的飯菜擺上桌,神情卻越來越詭異。
唐寅漫不經心用牙筷挑了幾下飯菜,忽然動作完全僵住,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著面前一大碗白米飯。
米飯是湖廣的良種稻米,寧王雖然提防唐寅,卻仍待若上賓。
然而米飯被筷子攪了幾下後,飯里露出一個拇指大的蠟丸。
唐寅驚異地看了廚子一眼,廚子戰戰兢兢,頗為畏懼地朝門口張望。
一手拈出蠟丸,唐寅壓低了聲音:「這是……毒藥?」
廚子嘆氣:「對。」
「給我吃的?」
「你想吃嗎?」
唐寅趕緊搖頭。
廚子的態度非常的草菅人命:「那就給別人吃吧。」
「你是誰?」唐寅猶疑不定地看著廚子。
廚子嘆氣:「一個提前吃了毒藥,不救你人家便不給解藥的可憐人,這個可憐人的全家老小都在那個人手裡掌握著。」
「誰讓你來救我的?」
廚子的表情愈發苦澀了:「她說,她是京師秦公爺的朋友……」
唐寅放心了,想笑,想放聲大笑,卻不敢。
對秦堪的信任是無保留的,既然是秦堪的朋友,唐寅願意把命交到她手上。
「毒藥如何用?」
廚子的聲音愈發低沉:「唐相公雖然不可離開王府,但王府內還是可以走動的,明日午時,你散步出門往東走,走四百步的樣子,有一個偏僻的小院,那是王府的廚房,院子中間有口井,你走累了不妨坐在井邊歇歇腳,然後……」
唐寅的眼睛亮了:「然後趁人不注意把毒藥扔進井裡?」
廚子點頭:「對,那個偏僻的院子後面便是王府的圍牆,翻過圍牆便是南昌城內,外面自然有人接應你,不過還是有風險的,因為王爺的二公子最近來廚房也來得勤,他和大公子在爭世子之位,所以二公子經常親自來廚房做羹湯,變著法兒的討好王爺,你若遇到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