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3頁
……
第二日寅時。當百官聚集在承天門外等待宮門開啟時。一乘官轎引來的諸多目光的注視,目光有鄙夷,有憤怒,也有冷漠。
官轎前的侍衛打著兩盞昏黃的燈籠。白色的燈籠紙皮上書一個碩大的「秦」字。京中稍有見識的官員都知道。這是寧國公府的轎子,秦堪這豎子今日竟上朝了。
寅時一刻,鐘鼓樓鐘聲大作。沉重的宮門在吱呀聲中緩緩開啟。
秦堪面無表情站在勛貴班中,與眾勛貴交換了一下眼色,沉默地往宮內走去。
也許是快過年了,朱厚照這小昏君難得勤快一回,竟然接連幾日沒有稱病罷朝,時已臘月廿三,再過幾日便該到了罷朝休沐之時,所以早朝之上大臣們稟事的效率也提高了許多,一樁樁一件件國事走馬觀燈似的一一道來,內閣和六部大臣們處理起來也非常簡潔,不知是在等待即將到來的休沐年假還是等待即將到來的風暴,朝會開始後幾樁不起眼的小事接連通過,毫不拖泥帶水,喜氣洋洋的氣氛裡帶著幾分詭譎的意味。
坐在龍椅上聽著百官稟奏各種國事,睡眼惺忪的朱厚照強捺住滿心的不耐,舉袖捂嘴悄悄打了個不文雅的呵欠,不停地看著殿外黑漆漆的天色,顯然他比大臣們還急,只想趕緊散了朝會回豹房睡個回籠覺。
半個時辰過去,諸事稟奏完畢,鬧哄哄的金殿忽然變得鴉雀無聲,靜得落針可聞,而殿內氣氛也徒然一變,仿佛不知從哪裡吹來一股陰風,連溫度都莫名降低了許多。
神經向來粗線的朱厚照這時也察覺到不對了,不禁坐直了身子,緩緩環視殿內眾臣。
「今日可奇了,朝會才開了多久,你們無事可奏了?」朱厚照眼裡露出新奇,這位昏庸數值高得令人髮指的皇帝自然不會犯賤沒事找事,見殿內無人說話,朱厚照喜滋滋道:「既然無事可奏,那麼諸卿便各自回衙理事,散……」
散朝二字還沒說完,一道沉穩的聲音傳來:「陛下,臣有事奏!」
秦堪心中一沉,該來的終究會來。
昨日王僚參劾造作局官員一事他早已知道,略一琢磨便知這道參劾不尋常,裡面暗藏殺機,所以今日他才起了個大早趕來參加朝會。
朱厚照有些不悅,目光狠狠瞪向那個打擾他睡回籠覺的殺才:「有事快說!」
殺才名叫王僚,昨日參劾造作局的兵部給事中,有著典型的大明言官的尿性,官兒不大,脾氣不小,專管各種閒事,人見人憎,花見花凋。
王僚拂了拂衣擺,不急不徐走出朝班,站在金殿中央躬身道:「臣向陛下請罪,昨日臣所奏造作局官員監守自盜一事並不切實,造作局確實少了四百門新制佛朗機火炮和若干彈藥火器,但並非造作局官員所為,臣一時不察,冤枉朝中同僚,請陛下降罪……」
說到這裡,連秦堪都不禁暗暗欽佩這個王僚了。此人深諳說話藝術,一件潑天的大事從他嘴裡說出來竟是春秋筆法一帶而過,卻給滿朝文武留足了懸念,仿佛說漏了嘴似的,沒指名沒道姓便把這件大事給捅了出來。
按說王僚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朱厚照如果沒昏庸到喪心病狂程度的話,便該聞弦歌而知雅意了,畢竟人家話里雖然明著請罪,但懸念卻是非常吸引觀眾的,構陷造作局官員是小事,四百門火炮不見才是大事,是個人都應該問一句的。
然而朱厚照的表現卻不像人,至少不像正常人。
坐在龍椅上的朱厚照飛快朝人群中的秦堪掃了一眼,然後裝作漫不經心地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主動認了錯,朕豈能不依不饒?這事朕原諒你了……諸卿還有事奏嗎?沒事散朝。」
「啊?」無數官員驚愕地看著朱厚照。
皇上這反應……不對呀!江山是你的,朝廷是你的,火炮自然也是你的,你家東西被人偷了,身為主人怎麼表現得好像只是借給鄰居一瓶醋那般輕描淡寫?
四百門火炮啊,一字擺開幾輪連擊,京師城都足夠被轟成渣了,豈能真如借瓶醋出去那麼兒戲?
站在殿中的王僚驚愕之後,頓時臉孔漲紅,有些氣急敗壞了,朱厚照的反應顯然超出了他的計劃。
「陛下,四百門新制佛朗機火炮不見了啊!」王僚大急道。
滿殿忽然一靜,站起身準備閃人的朱厚照不得不再次落座,心虛地摸著下巴含糊其詞:「四百門火炮……從造作局消失了?這個……是不是你們數錯了?」
王僚氣道:「臣今年三十有六,陛下覺得臣會算錯這種連稚齡小兒都不會錯的事嗎?」
朱厚照正色道:「那可不一定,雖說君子六藝里有『數』之一藝,但你們誰敢保證自己精通六藝?比如說,一個水池兩根管,一根水管每時辰進水六千斤,另一根水管每時辰出水四千斤,問多久能把這水池裝滿,王僚你算得出嗎?」
王僚一滯,接著厲聲喝道:「一頭進水,一頭出水,這是哪個奸佞妖言惑眾,給陛下出這麼無聊的題目,應該拉出去斬了!」
「咳咳咳……」
人群中的寧國公秦堪不幸躺槍,毫無徵兆地嗆咳起來。
秦堪咳了許久方才在滿朝文武怪異的目光中停下來,接著露出苦笑。
朱厚照這般胡攪蠻纏自然不是毫無因由的,誠如王僚所言,四百門火炮不是小事,不事先稟奏的話,一頂意圖不軌的帽子是摘不掉了。所以勇士營將士動手之前,秦堪便已入豹房向朱厚照稟明了此事,告訴朱厚照這四百門炮是要列裝新戰船,用來轟擊倭寇棲身的海島,以及未來海上與倭寇必然的遭遇戰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