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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在劉瑾極度恐懼和忐忑的心情煎熬中,朱厚照幽幽開口。
「劉瑾,為何朕以前從來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輩?」
「陛下……」
劉瑾剛咧開嘴準備嚎啕,卻不料平靜中的朱厚照忽然爆發了,從座椅上飛身跳了起來,抬腿一腳狠狠踹向劉瑾的腦袋,劉瑾只覺頭頂一陣劇痛,接著一道青色的影子掠過,上好的青花茶盞猛地砸在他的頭上,鮮血頓時從創口迸現,沿著額頭徐徐滑落,緊接著,一陣沒頭沒腦的拳腳無情地落在他的身軀各處。
「華昶一家二十多口人啊!張乾是堂堂右副都御史啊!朕視秦堪如手足兄弟,他卻差點被你害得入了冤獄……劉瑾,你膽大竟至於斯!你可知你造了多大的孽?朕怎能容你!朕給了你滔天的權勢,誰給了你潑天的膽子?」朱厚照瘋了似的,拳頭如狂風暴雨般砸在劉瑾身軀。
劉瑾雙手護著頭,任由朱厚照的拳腳落在自己身上,他卻連痛都不敢呼,咬著牙生生承受這早該來到的懲罰。
朱厚照不知揍了多久,直到自己感到累了,手腳也打痛了,這才喘著粗氣住了手,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怒氣沖沖地盯著劉瑾。
劉瑾見朱厚照停了手,趕緊一骨碌爬起來跪在他面前磕頭如搗蒜,也不顧滿臉鮮血神情多麼狼狽猙獰。
「老奴該打,老奴該死,老奴累著陛下,也髒了陛下的手,更是罪該萬死……」劉瑾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往自己臉上扇著耳光,耳光絲毫不敢藏私,一記一記扇得非常紮實用力。
殿內一片啪啪的肉擊聲,朱厚照也不阻止,冷冷看著劉瑾的表演。
劉瑾不記得甩了自己多少記耳光,直到自己的臉已腫起老高,面部完全麻木沒了知覺,嘴裡的牙齒都被扇落了兩顆以後,才終於聽到朱厚照冷冷道:「好了,住手吧。」
劉瑾伏首動也不敢動。
朱厚照面露痛苦之色,仰頭嘆息道:「劉瑾,你說,朕該拿你怎麼辦?朕是大明天子,身邊的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朕若不殺你,如何正我大明律法?」
劉瑾渾身一顫,雙膝跪著向前爬行幾步,抱住朱厚照的大腿嚎啕哭道:「陛下,老奴錯了,老奴知錯了!求陛下法外開恩,饒老奴這一遭……」
朱厚照眼中也落下淚來,哽咽道:「劉瑾,朕一直記著你的好,一直拿你當家人一般,當初朕七歲時,你和張永谷大用等人奉父皇詔命入東宮服侍朕,朕渴了你端茶,朕餓了你送糕點,朕無聊了你變著法兒的給朕找樂子,十歲時朕頑皮,折了父皇最心愛的一支湖州紫狼毫,朕怕受責,說是你折的,你一聲不吭擔下此事,害得父皇責了你十記廷杖,一個月下不了床,身子好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給朕尋了一隻波斯貓消遣……」
說到動情處,朱厚照也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猶不解恨地捶著劉瑾。
「朕不曾負你,你也從未負朕,可是劉瑾……你為何變得不像以前的你了?」
第499章 殺留難取
劉瑾為何變了?
這個問題估計連劉瑾自己也答不出來,從一個年已五十許仍無權無勢的東宮內侍,兩年時間漸漸攀上主宰整個大明帝國的司禮監掌印,最低層一蹴登上世間的巔峰,權力有了,銀子有了,曾經看不起他的,隨時可以把他踩在腳下的人該死的都死了,該臣服的都臣服了,徜徉在權力的海洋里,誰能不變樣?
如今的劉瑾,還是當年東宮那個處處陪著小心,處處低眉順目,寧王送他幾百兩銀子都能樂上小半個月的劉瑾嗎?
朱厚照不懂世故,他以為不會變的東西,其實早已變了。
變了,就回不去了。
此時的劉瑾已不復司禮監掌印那般高高在上的倨傲,他滿臉流著血,兩邊臉頰高高腫起,連眼睛都被青腫擠成了一條細縫,花白的頭髮凌亂地披散著,眼淚順著臉龐滑落到下巴,與滿臉的鮮血摻雜在一起,神態非常恐怖,可悲亦可憐。
朱厚照一邊大哭一邊不輕不重捶著他:「若能回到兩年前,朕,絕不再給你這般滔天的權勢,朕寧願你還是那個處處護著我,侍候我的內侍,而不是心狠手辣的掌印太監,劉瑾,你讓朕很失望,失望透了!」
劉瑾大哭道:「陛下,老奴這兩年也是身不由己,老奴是閹人,處處遭人白眼,縱然權勢再大亦不過是無根的浮萍,被浪一打,便永沉水底,陛下,老奴害怕啊,所以老奴必須要為自己爭口氣,為陛下爭口氣,老奴不敢妄言志向,只想做出點事情讓陛下和滿朝文武刮目相看,讓大家儘量忽視老奴閹人的身份,然而朝堂金殿風急雨驟,文官勢力錯綜複雜,欲做點事情出來何其艱難,政令但只出了司禮監,滿朝上下陽奉陰違,老奴若不舉起屠刀,何以推行新政?縱是陛下萬分不喜的那些勸諫奏疏,老奴若不拿幾個大臣殺雞儆猴,陛下又哪來今日這般清靜悠閒的玩樂日子?」
「……陛下,老奴年已五十,知天命之年,風光無限或是晚年崩卒皆是天命,老奴這把年紀,做到今日這般地位,尚有何求?陛下,老奴所求者,無非是所剩不多的人世餘年里,有一張看似風光的老臉遮掩自己丑陋的一生,宮中閹人近萬,誰不是和老奴一般想法?陛下……」
劉瑾說著忽然使勁朝朱厚照磕起了響頭,哭聲都嘶啞起來:「陛下,老奴有罪,也是被朝臣逼的,被自己逼的,被老奴自己這個殘缺的身軀逼的,陛下,陛下啊,老奴縱雙手沾血,可老奴對陛下卻是一片赤誠忠心,此心天日可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