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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文升很客氣地接待了秦堪,表情絲毫不見倨傲之氣,也不擺當朝天官的架子,言語間不稱官職,隱隱以長輩自居,令秦堪心中多少有些感激,當初保護馬文升是職責所在,卻想不到馬文升領情若斯,委實是位忠厚長者。
秦堪在前堂沒等多久,馬文升便穿著常服從堂後屏風內走了出來,帶著一臉和煦的笑容,腳步略顯蹣跚老邁,卻穩重厚實。
見秦堪起身給他施禮,馬文升呵呵笑著制止了他:「免了免了,前些日子老夫跟西涯先生念叨你呢,今日你這後生倒登門了。」
聽得馬文升以「後生」稱之,秦堪當然不會拒絕話里的親密之意,急忙作揖道:「晚輩陋名能入當朝李閣老和馬天官之耳,實是三生有幸。」
馬文升眼睛眯了眯,打量秦堪的目光帶著幾分探詢的意味。
「你跟旁人不同,說是讀書人,做人做事沒有半點儒家弟子的影子,卻能寫出《菜根譚》這部連博學鴻儒都無法寫出的聖賢著作,寫完了著作轉過身又跟光祿寺卿扭打一起,喪盡儒家斯文,秦堪,老夫一生閱人無數,唯獨對你卻看不通透,越看越迷糊,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秦堪聽得冷汗潸潸,金手指不是那麼好開的,忽悠普通人或許沒問題,可落在朝堂打滾數十年的馬文升眼裡,卻如同穿了漁網絲襪般處處破綻,處處漏風。
見秦堪訥訥不能言,馬文升哈哈一笑,很大方的放過了他。
「老夫不誇你寫的《菜根譚》,倒想誇誇你創的五子棋,哈哈,是個好東西。」
秦堪小心翼翼道:「您老以前跟晚輩下五子棋的時候不是破口大罵此乃奇淫巧技,不上檯面,而且好幾回氣得掀了棋盤麼?今日為何又改了口風?」
馬文升捋須自得地一笑:「讓老夫輸得精光的玩意兒,當然上不得台面,不過老夫從別人那裡找補回損失後,又覺得此物端的妙不可言……」
秦堪陪笑道:「誰這麼倒霉被您大殺四方?」
「自然是西涯先生,與他下了十局,輸得他連隨身的玉佩都搭上了,後來聽說他的老妻在內院用擀麵杖打得他抱頭鼠竄,害他好幾天無法提筆寫字,連奏章批藍都只能讓兒子代筆……」
秦堪眼皮跳了跳,強笑道:「您老該不會告訴他,這五子棋是晚輩所創吧?」
馬文升老神在在道:「當然說了,不然你以為老夫為何和西涯先生說起你?秦堪啊,這幾日最好莫跟李東陽照面,據說他氣得每日在府里破口大罵,說你一個讀書人不好好求功名,創這種奇淫巧技的東西,上不得台面,侮辱斯文,攛掇手下燒李府房子在前,創五子棋害他輸光銀子不說,還挨老妻的打罵,舊怨新仇算在一起,如今他對你的怨氣頗深,你當小心提防……」
秦堪臉都綠了……真想長身而起,抽起身下的椅子朝著死老頭兒的腦袋掄過去啊……
第173章 奔走求援(下)
兩世為人,秦堪早已明白,跟老頭兒打交道一定要小心謹慎,這種人活的年歲比他長,玩的陰謀詭計比他多,碰上一兩個老得快進棺材還坑年輕後輩的缺德傢伙,很可能會被他玩死,比如眼前這位馬尚書。
用椅子掄馬尚書的腦袋是不理智的,秦堪呆了半晌,苦笑拱手:「剛過完年馬老大人便送晚輩如此厚重的大禮,實在感激莫名,看來老大人是想給晚輩過清明節了……」
馬文升捋須哈哈大笑:「你這後生好不曉事,你以為李東陽是那么小氣的人麼?宰相肚裡就算跑不了馬,至少也撐得了船的……」
頓了頓,馬文升笑道:「李東陽托老夫轉告你,有閒暇時不妨去李府坐坐,他在老夫這裡輸掉的銀子,必要在你這裡找補回來,去時莫帶禮物,帶夠本錢就好。」
秦堪愣了一下,接著心中對馬文升真正生出感激之意。
老馬原來是在提攜他,能堂皇出入當朝李閣老府上與李東陽賭銀子的,遍數天下文官武將,獲此殊榮者能有幾人?
身在官場,很多時候別人並不看你的官職大小,而是看你的資歷,與李東陽賭博也是一種政治資本,這種資本甚至比官職更重要。
秦堪急忙起身朝馬文升長長一揖:「多謝馬老抬愛,晚輩銘記於心。」
馬文升看著秦堪的目光充滿了深意:「明年我便要向陛下告老,朝堂的事老夫也管不著了,不過你是東宮近臣,老夫不得不羅嗦幾句,你終日伴駕之人,是我大明未來的國君,你當小心謹慎,勿使行差踏錯,更勿使東宮殿下行差踏錯,否則你罪莫大焉。」
秦堪明白了。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馬文升提攜並非單純欣賞他,而是秦堪目前身處的位置,太子年幼,容易受奸人蠱惑,整個朝堂都對太子身邊的人非常關注,朱厚照將來是仁君還是暴君,跟如今的東宮近臣的為人品性有直接關係。從馬文升的語氣里,秦堪能感覺到他對未來的大明皇帝很沒有信心。
秦堪很想告訴他,沒信心是正確的,將來朱厚照登基以後確實是個很不靠譜的皇帝,他會讓朝臣們操碎了心,你明年退休是你這輩子做過的最英明的決定,沒有之一。
拱了拱手,秦堪萬分誠摯地看著馬文升,道:「馬老大人放心。晚輩的為人品性相當上得了台面,雖不好意思自誇謙謙君子,卻也不遠矣。未來的大明國君必然是英主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