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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帝皺眉掃奄奄一息的壽寧侯一眼,這才正視秦堪,道:「秦堪,昨日你與壽寧侯因何而起爭執,你且仔細講來,不得半句虛言欺君。」
秦堪緩緩朝弘治帝跪下,兩手張開,展示著自己尚未換下的灰色囚衣,悽然笑道:「陛下,臣這般模樣,其實已說明了一切,無須多言了。」
建昌伯看著秦堪,眼中威脅之意甚濃:「秦千戶,殿中各位大人說我兄長欲霸你家中美婢,你們因而起了爭執,是也不是?想清楚了說話。」
秦堪垂首無言,心中湧起滔天憤怒。
這是個怎樣的時代?權貴橫行,良善無依,壽寧侯一句我要那對雙生子,自己卻不得不將她們和妻子送走以避禍,最後他還落得個身陷囹圄的下場,連此刻當著皇帝的面,他們竟也敢如此威脅。
莫非人生來便已分好了三六九等嗎?
坦然迎著建昌伯威脅的目光,秦堪冷冷一笑,道:「陛下,壽寧侯確欲霸占臣家中美婢,臣位卑言淺,卻膽大包天,國戚看上臣的美婢,臣應該雙手奉上,以此邀媚獻寵,臣不知好歹,但知廉恥知擔當,連家中妻小都護不了,有資格做男人嗎?壽寧侯以權相欺,致臣下冤獄,拜請陛下為臣伸冤!」
當事人秦堪的一席話無疑將此事定了性,張皇后再也忍不住了,她要保住弟弟。
眼波一轉,張皇后微笑道:「陛下,什麼以權相欺,什麼霸占美婢,臣妾聽得雲山霧罩的,不過呢,壽寧侯被打得滿身傷痕,連進宮都是被人抬進來的,而這位秦千戶完好無損站在這兒,這可是大家親眼所見,若說壽寧侯以權相欺,恐怕不足信吧?臣妾怎麼瞧著好像是秦千戶欺負了壽寧侯似的?」
第114章 朝堂風浪 4
任何事情只要女人摻和進來了,一準壞事,哪怕這個女人是皇后也一樣。
裝痴若傻的一番話,皇后笑吟吟地說出來,事情的味道全變了。
殿內所有人都盯著他,朱厚照仍舊笑嘻嘻的,抬在軟榻上的壽寧侯適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愈發顯出被秦堪欺負慘了的悲涼之狀。
建昌伯聽到皇后姐姐這番話,不由精神一振,跪在弘治帝面前聲淚俱下:「陛下不可信傳言,我兄長安分守法,雖為侯爵卻不敢行欺霸之事,世人多有污衊,兄長一直有口難辯,今日陛下看得清楚,敢問在座各位大人,說我兄長壽寧侯欺負秦千戶,各位看清楚了,欺負人有把自己欺負到臥榻不起,而被欺負的人安然無恙的嗎?」
李夢陽哼道:「爭執而毆鬥,毆鬥必然有輸有贏,毆鬥之輸贏能說明道理是非嗎?建昌伯之言未免可笑。」
張皇后微微變色,李夢陽的話是衝著建昌伯,可話頭卻是由她提起的,這話豈不是暗指她可笑?
秦堪不由感激地瞧了李夢陽一眼。
他不認識李夢陽,但一個陌生人肯為他說句話,秦堪感到很溫暖,大明朝堂里不一定都是壞人,總有那麼幾個節操沒掉地上的好人。
李夢陽越說越氣憤,拍著手裡的一疊壽寧侯的罪狀,怒道:「你們的所作所為,滿城官員百姓何人不知?陛下階前你們卻懂得裝無辜,裝善良。可知那些被你們禍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們何等慘狀?你們圈占農地千頃,無數農夫被迫成了流民,拖兒帶女四處流浪乞討,你們強定京師絲綢茶葉銀價,從中牟利逾萬,不從者被你們的家僕砸店趕出京師,還有南方進京的漕糧。北方的騾馬,關中的私鹽……京師被你二人弄得天怒人怨,烏煙瘴氣。你們好意思在陛下面前裝無辜?」
一席話令張皇后和建昌伯勃然色變,連躺在軟榻上的壽寧侯呼吸也加重了。
「李主事莫激動,這些事以前言官御史們說過。但查無實據,今日不必再提……」弘治帝說著目注秦堪,緩緩道:「秦堪,朕叫你來,是想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你說壽寧侯欲霸你家美婢,此事確否?」
「千真萬確……」秦堪扭頭掃一眼仍舊躺在軟榻上表演奄奄一息的壽寧侯,又補充道:「……不僅如此,壽寧侯又看上了我家的廚娘,亦欲霸占。臣感到很奇怪,我家廚娘年已四十許,又老又丑又臃腫,不知為何壽寧侯的口味如此風格不一……」
殿內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壽寧侯裝不下去了,李夢陽數落他那麼多罪狀他沒反應。眾大臣說他霸占人家美婢,他也沒反應,因為他心虛,他確實幹過,但看上人家又老又丑的四十多歲廚娘,這事兒……他真沒幹過。太冤了,不得不挺身而出證個清白!
好卑鄙的人,從來只有我冤枉別人的,沒想到竟被別人冤枉了,而且冤枉得這麼噁心。
節操呢?下限呢?
「絕無此事!你……放屁!你胡說!」壽寧侯矯健地從軟榻上彈了起來,指著秦堪的鼻子破口大罵,這身手,這精神頭兒,這氣貫長虹般的洶洶氣勢,哪像傷得不能動彈的彌留病患呀。
殿內眾人親眼見到了一幕生命的奇蹟,傷重不治的壽寧侯一瞬間不藥而愈,而且精神矍鑠,氣沖霄漢。
秦堪忍著笑,摸了摸鼻子,正色道:「既然侯爺說絕無此事,想必是臣記錯了,不好意思。」
壽寧侯氣壞了,這什麼人呀!
剛準備開口再痛罵幾句,卻忽然驚覺到殿內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壽寧侯一驚,接著便虛弱無力地往地上一倒,仿佛殘留了最後一口餘氣似的,在眾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一寸,一寸地爬向軟榻,爬行之艱難,氣息之微弱,猶如瀕死臨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