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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你說怎麼辦?」
秦堪冷冷一笑,躬身道:「請陛下進御輦安坐。一個時辰內,陛下必可見到萬眾歡呼。」
朱厚照深深看了秦堪一眼,道:「朕一切交給你了。」
說完朱厚照狠狠一拂袍袖,轉身回了車輦。
秦堪笑著目送朱厚照登上了車輦,然後直起身,笑容仍沒變,只是笑容里多了一抹熟悉的邪味兒。
「丁順上前。」秦堪淡淡喚道。
一道矯健的身影很快出現在秦堪身前。
「公爺有何吩咐?」
秦堪瞧著眼前這張精明卻不失圓滑的笑臉,淡淡道:「去給我辦兩件事。」
丁順挺直了腰杆:「殺人放火,公爺只管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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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內城,內閣大學士梁儲府上。
今日此刻,梁府熱鬧非凡,朝中上至李東陽,楊廷和兩位大學士,下至六部尚書侍郎員外,全部聚集在梁府前堂,大小約有百來號人,規模相當於一次小朝會了。
所有文官神情肅然,全部穿著朝服,一副隨時去朝堂金殿死磕的架勢,梁儲是主人,坐在前堂首位,眼皮抬也不抬,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
楊廷和頗有些坐立不安,幾次想站起身,看著滿堂肅然靜默的文官,猶豫片刻,只好仍舊一動不動。
李東陽垂首漫不經心地吹拂著手中茶盞里的茶水,熱氣裊裊升騰,仿佛在眾人和他之間拉上了一層迷霧,任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令人奇怪的是,秦堪的老岳父,左都御史杜宏赫然也在堂內靜坐,一臉苦澀躑躅,還帶著一絲無可奈何。杜宏是秦堪的岳父,但他更是大明的文官,此時此刻大家鐵了心要讓歸京的小昏君碰個釘子,杜宏只好旗幟鮮明地站在文官們一邊,否則他這個左都御史算是做到頭了。
文官也是分派系的,他們永遠不可能真正擰成一股繩,大明文官的價值觀已經嚴重扭曲,以有事沒事招惹皇帝生氣為判別忠奸的標準,但今日卻不知由誰開始倡議,既然有人倡議今日非要招惹皇帝一回,不論這事是黑是白是正是邪,第一個文官這麼幹了,別的文官就不能不干,明明是一件不分青紅皂白的荒謬事,但文官們的自我感覺卻非常良好,他們管這個叫「不畏強權」。
文官們落下這毛病,歸根結底還得怪太祖朱元璋老同志,瞧他當年創出的八股文應試製度造出了多少瘋子。
前堂內的靜默維持了小半個時辰,在座的眾人各懷心思。
其實大多數文官都想升官發財,想升官發財就最好別得罪皇帝,今日這一出並非是所有人的意願,大部分人是被所謂的「直名」綁架而來的,世上的事委實太難兩全其美,想要名就別想要利。
若想一門心思升官發財,恬著老臉抱皇帝的大粗腿。官兒雖升了,但名聲也算徹底臭了。處處遭人排擠白眼,官升得再大,滿朝敵視下他能辦成什麼事?能結上幾個官場同盟?但凡日後有了絲毫差錯,他臉上的鞋印子比中了黃師傅的佛山無影腳還多,這也是所有文官今日沒敢出現在城外迎接聖駕的原因,既然要了名,沒人再敢要利了。
楊廷和到底是內閣裡面最年輕的,他沉不住氣了。今日這事有點嚴重,若陛下大發雷霆追究起來,首先倒霉的是內閣。
「梁公,雖說不能慣著陛下的性子,為將來約束陛下不得輕易離京未雨綢繆,但不論是上古周禮還是本朝祖制,御駕還京咱們做臣子的還是要出城迎一下的。若然不迎,咱們朝臣恐遭天下士子恥笑……」
梁儲眼皮一抬,很快又耷拉下去,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
梁儲也苦,他只能苦在心裡,內閣都是久經風浪的老人精。豈能如此不知禮數?然則下面的文官掀起了風浪,若然內閣不呼應,不知會被多少人罵為強權走狗,半夜不知會被多少人貼大字報,說到底。他也被綁架了。
在座的唯獨李東陽表情最淡然,永遠一副漫不經心瞧熱鬧的模樣。臉上甚至帶著幾分高深莫測的笑容。
李東陽確實有資格看熱鬧,因為他馬上要致仕了,只等朱厚照回京之後,他便會正式提出辭呈,所以目前朝堂無論怎樣風急雨驟,一切皆與他無關。
一道怒喝聲響徹前堂,卻是工部給事中胡帛。
「昏君親征,勞民傷財,大軍儀仗所費幾耗國庫半數,這且不說,平定叛亂之戰他丟下國君體統不顧,以萬乘之尊領一千侍衛親自沖陣殺敵,萬金之子如此自輕自賤,置江山社稷於腦後,今日歸京他有何面目要咱們朝臣出城迎接?莫非他以為打了一場勝仗便能說明一切嗎?簡直昏庸荒唐!」
在座所有文官不管心裡怎麼想,紛紛點頭附和。
楊廷和與梁儲對視一眼,苦笑著無聲嘆了口氣。
胡帛的這番話便是所有文官里最具代表性的想法,一場勝仗根本說明不了什麼,勞民傷財的親征,不顧安危沖陣殺敵的魯莽,足已抵消朱厚照的一切功績,在文官們眼中,朱厚照的這次親征是過大於功的。
楊廷和嘆息道:「話雖如此,但祖制……」
大明的言官品級不高,但一個比一個蠻橫,胡帛立馬打斷了楊廷和的話頭,斷然道:「大明未到生死存亡關頭,天子親征本就有違祖制,在天下人看來甚至是個笑話,今日天子得意洋洋挾勝歸京,咱們還要上趕著給他的所謂勝利錦上添花嗎?胡某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聖賢可沒教過胡某這般媚顏諂上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