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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朕走得安心了,你們退下吧。」
劉健等人磕頭,大哭著起身,緩緩退到殿門邊,六人站在門邊依依不捨地看著弘治帝,弘治帝似有所覺,抬頭朝他們艱難地一笑。
殿門慢慢關閉,弘治帝最後一抹笑容仿佛仍殘留在他們眼底。
輔佐多年的一代英主,留給他們的只有最後這一抹訣別的笑容。
……
乾清宮內又恢復了寂靜,隱隱聽得到周圍太監宮女們低低的啜泣聲。
弘治帝怔怔看著身前哭泣不止的張皇后,伸出手似乎想撫摸一下她俏麗的面容,手伸到半途卻無力地垂下。
「皇后……朕這些年為治理天下忙得天昏地暗,不但疏於對厚照的教導,也疏於對你的寵愛,皇后,對不住啦……」弘治帝說著眼中又溢出了淚水:「天下被朕治理了十八年,說著中興,其實仍舊千瘡百孔,兒子疏於管教,妻子疏於憐愛,朕這一生思來猶覺失敗,家國天下,一事無成……」
張皇后泣道:「陛下不要這麼說,你是位好皇帝,好父親,……也是位好丈夫,歷數各朝各代,只娶妻一位的皇帝,千古以來,唯陛下一人矣,臣妾能嫁你,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費力地抬起手,撫摩著張皇后仍舊光滑如綢緞般的臉龐,弘治帝流著淚嘆了口氣,道:「若朕還能活一日,哪怕一個時辰,朕將拋掉所有的朝事政務,剩餘的時光全部陪著你,朕只想如當年一般,親手為你畫一次眉……」
張皇后怔怔瞧著自己的丈夫,淚珠如雨般墜落,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一對天下最尊貴的夫妻,餘生還剩下多少?
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第209章 弘治大行(下)
乾清宮的殿門被人粗魯地踹開,伴隨著朱厚照的哭聲,打破了殿內這對夫妻最後的獨處和訣別。
朱厚照踉蹌著奔到弘治帝榻前跪下,抓住他的手哭道:「父皇,他們說你醒了,是不是身子已經好了?」
弘治帝怔怔注視著他世上唯一的骨血,眼淚越流越多,臉上卻綻開了笑容。
「厚照,父皇一直在等你……」
聽到這句仿佛臨別的話,朱厚照心中徒然一沉,神情呆滯如遭雷殛。
「父皇……」
輕輕撫摸著朱厚照的頭頂,弘治帝滿腔的無奈和痛苦。
他何嘗願意扔下這錦繡江山和賢妻孝兒?但能多活幾年,哪怕做個無權無勢的平凡百姓他也願意,可惜天不假年,如之奈何?
弘治帝喘息著努力撐起身子,張皇后急忙扶著他的胳膊將他扶起,靠坐在床榻邊。
淚水在眼眶中折射出一道模糊顫抖的身影,弘治帝虛弱地咳了兩聲,悽然笑道:「厚照,以後你要當一個好皇帝,父皇一生的心血全部傾注在這大明江山里了,你莫將它敗了,否則將來你無顏見父皇和列祖列宗,記住啊,做個好皇帝……」
朱厚照大哭道:「父皇說的什麼話?兒臣一句也聽不懂……」
弘治帝嘆息著笑道:「父皇……要向你告別了,父皇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那裡沒有大臣們的吵吵嚷嚷,沒有那些仿佛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內憂外患。也沒有堆積如山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奏本,父皇這一生過得很累,父皇想休息了……」
朱厚照哭得肝腸寸斷:「父皇休息便是,兒臣幫你做這些,你不要死,好好看著兒臣,教教兒臣怎麼當皇帝。父皇,兒臣尚幼,您怎忍心棄我而去?」
「孩子。父皇護不了你一輩子,你要學著自己長大,將來好好孝敬你的母后和太后。本來你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可惜他們幼年早夭,唯獨剩了你一個,由此看來,你是個有福分的孩子,江山交到你手裡,朕很放心。」
「父皇,兒臣不想當皇帝,只要父皇好好活著,兒臣願在父皇羽翼下當一輩子的太子……」
弘治帝笑了。一邊咳嗽一邊努力地喘息著,仿佛想為自己多爭取一點淡薄的生機。
「莫說胡話了,……厚照,你的責任很重,父皇這個皇帝當得不好。治理了十八年,江山社稷仍然隱患重重,北有蒙古伯顏猛可歲歲犯境,南有倭寇擾我沿海疆土,西有四川土司頻頻造反,父皇本想多活些年頭。把這些隱患全部剪除,交給你一個乾乾淨淨的太平江山,讓你享一世無憂無慮的榮華富貴,可惜天不假年,父皇終究來不及去做了,這些事情以後全靠你了,厚照記住,徐徐圖之,不可過急,你是個毛躁的性子,但軍國大事不能毛躁,妄動刀兵則傷國運氣數,凡事多聽聽內閣大學士們的意見,不要任性妄為。」
朱厚照哭著使勁點頭:「兒臣知道了。」
交代完這些,弘治帝忽然覺得心中一陣輕鬆,擔負已久的重擔,伴隨著對皇后和兒子的愧疚,這一刻全都卸下了。
從兒時深宮裡日夜的提心弔膽,到登基為帝後的如履薄冰,為這遍地瘡痍的江山社稷,弘治帝殫心竭慮,操勞半生,他真的累了。
看著弘治帝漸漸灰敗的臉色,朱厚照頓知不妙,情急大哭道:「父皇,你不能死!你答應過的,忘了嗎?你答應過兒臣,永遠不死的!」
弘治帝喉頭嘶嘶作響,正是臨終燈枯之際,朱厚照的哭泣聲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他艱難地轉過頭,注視著此生唯一的骨血,虛弱地笑道:「對不起,父皇撒謊了,世上哪有不死的人?厚照,你……快長大,做一個……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