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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們使盡解數,卻也只能保住皇帝氣息尚存。
朱厚照跪在弘治帝面前泣不成聲,太醫院的太醫們已被他罵了無數次「無能」「廢物」,不論罵多少遍,弘治帝仍舊沒能醒來。
「藥醫不死病」,這是秦堪曾經勸慰朱厚照的一句話。然而以朱厚照的年齡,怎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還是個孩子,孩子的世界是完美無瑕的,父皇永遠不死,太子永遠躲在父皇的羽翼下快樂無憂地生活。這是朱厚照一直期待的生活,他一直覺得這種生活可以延續到他壽終正寢的那一天。
現實終究是公平的,它狠狠地扇了這個孩子一耳光,告訴他現實是多麼的殘酷,朱厚照生平第一次被現實打懵了……隨著弘治帝的昏迷。朝堂愈發混亂,而宮中的戒備也愈發森嚴。
朱厚照越來越憔悴了,神情枯槁落魄,像一具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每天呆呆地坐在乾清宮弘治帝的榻前,出神地注視著這位寵愛他包容他的父皇,臉上的淚痕沒幹過。
秦堪站在殿外看著朱厚照失神的模樣,不知暗暗嘆了多少回氣,卻始終沒有上前勸慰。
有些事情是男人一生中必須要經歷的,比如生老病死。
殿中的朱厚照忽然使勁一抹眼淚,仿佛想起了什麼,站起身便朝外衝去,無數宮人太監嚇壞了,一窩蜂似的跟在朱厚照身後,人人神情惶然驚懼。
大明皇帝已倒下了,太子可不能再出事,否則這大明的天下可危險了。
朱厚照沒理會太監和禁宮武士們焦急的呼喊,逕自一頭衝進了御膳房,將裡面的御廚一腳踹出,最後狠狠關上了門,一群太監在門外紛紛跪倒。
一直跟在朱厚照身邊的劉瑾和谷大用急壞了,御膳房外焦急地團團轉時,劉瑾忽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了秦堪。
「秦千戶,您和殿下交情最深,快進去勸勸殿下吧,他……唉,殿下沒事兒又跑到御膳房來做什麼呀!」
秦堪嘆了口氣,朝劉瑾等人點點頭之後,輕輕地推開了御膳房的門。
「都給本宮滾出去!」
門剛打開,便傳來朱厚照暴怒的吼聲。
猛地抬頭,卻見秦堪靜靜地站在門口,溫和地注視著他,恬靜的目光仿佛灑進陰暗角落裡的一絲暖陽。
眼睛通紅的朱厚照一怔,暴怒的情緒漸漸平復了。
枯槁的嘴角一癟,朱厚照嗚咽出聲:「秦堪……我,好難受。」
靜靜看著御膳房裡的灶台,秦堪道:「殿下打算完成你的心愿嗎?」
朱厚照擦了擦眼淚,道:「對,當初說過,我要做一碗味道完美的羹湯給父皇嘗,這碗羹湯到現在都沒做出來,我……恨死自己了。」
秦堪深深嘆息:「殿下,皇上已昏迷數日了……」
「我知道,就算做好了父皇也喝不了,但我必須要做……」朱厚照用袖子胡亂抹了把眼淚,泣道:「朝堂,政務,國事,天下,這些離我太遠,它們從來不在我心中,以為不會分別的,眼看要分別了,以為會永遠快樂的,卻已不快樂了,我現在只想好好地為父皇做一碗羹湯,讓他……有生之年再嘗一口兒子的孝心,如此而已。」
秦堪注視著眼前這個仿佛忽然長大了的孩子,良久,沉靜地一笑。
「臣就在門外,為殿下守護這份孝心。」
第208章 弘治大行(上)
人在擁有時永遠不知道失去後會是怎樣的痛苦,因為太美好,而忘記了珍惜。
御膳房外,禁宮武士太監們跪滿一地,一眼掃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
劉瑾谷大用等人呆立無言,他們的神情充滿了困惑,他們不理解,為何陛下生命危在旦夕時,太子卻固執地在御膳房搗鼓什麼羹湯。
他們不懂是因為多年的內宮爭鬥而失去了心中最後一塊淨土,朱厚照不一樣,很幸運,這塊淨土在他心中還存留著,所以他常做出被世人認為任性荒唐的事情,在這人心早已冰冷的朝堂,容不下一個心還熱著的少年。
或許世上只有秦堪懂他的感受,因為秦堪心中也存著一方淨土,不多,但存在。
御膳房的門緊緊閉著,裡面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不時伴隨著碗碟摔碎的脆響,每響一次劉瑾谷大用他們的臉頰便狠狠抽搐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劉瑾忍不住了,扭頭看著秦堪:「秦千戶,殿下這……唉,萬金之軀怎能在御膳房這種地方鼓搗?他若不開心,雜家尋幾樣令他開心的物事來不就可以了麼?昨兒個廣西布政使還派人送了兩隻老虎進京,殿下在籠子外瞧個小半晌就開心了。」
秦堪搖頭:「劉公公,殿下不是孩子了。」
劉瑾一呆:「雜家看著殿下長大的,怎麼不是孩子?每次殿下不開心時,雜家弄幾樣新奇玩意兒送到他面前,殿下就笑了……」
秦堪笑了笑,淡淡看了劉瑾一眼,目光中的同情之色一閃而逝。
劉瑾臉色漸漸陰沉起來,那抹閃過的目光他還是捕捉到了,心中不由有些慍怒和不解,他不明白秦堪為何用同情的目光瞧他。
是的,劉瑾不懂。
從弘治九年進東宮服侍太子開始,直到朱厚照登基以後。劉瑾一直拿朱厚照當孩子糊弄,這也是他將來最大的取死之因。
一個多時辰過去,御膳房裡忽然傳來朱厚照欣喜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