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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內早已聚集了十幾位大臣,都是老熟人,鐵桿的秦黨中堅分子,其中包括錦衣衛都指揮僉事牟斌,大學士楊廷和,吏部尚書楊一清,兵部尚書嚴嵩等人,還有一位頗出秦堪意料之外的勛貴,赫然竟是保國公朱暉。
身在朝堂難免拉幫結派,十餘年來的苦心經營,秦堪如今的勢力可謂隻手遮天,權勢比之當年的劉瑾只強不弱,不同的是秦堪深知隱忍低調,絕不像劉瑾那般一朝掌權便氣焰張狂,幾位鐵桿秦黨無論明里暗裡皆是一派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做派,誰都不曾想到原來朝中這幾位跺腳便能震動天下的重臣已成了寧國公的政治同盟。
至於這位保國公朱老爺子就有些特殊了,托當年秦堪力主內宮和京師勛貴聯手出資進行海運貿易之功,京中許多勛貴因利益而和秦堪擰成了一股繩,朱老爺子便是其中之一,這十年來,保國公府的庫房存銀不知翻了多少倍,老爺子儘管對秦堪有些瞧不順眼,但他跟銀子卻是沒仇的,所以不知不覺中,朱老爺子也成了秦黨的一員。
見秦堪走進涼亭,眾人紛紛起身拱手,朱暉則倚老賣老端出一副長輩架子點了點頭,秦堪也不以為意,仍謙和地一一回禮。
「各位大人,今日宮闈生變,此時陛下生死未知,諸位邀秦某來此……」
亭內眾人互視一眼,表情有些詭異。
終於,與秦堪年紀最近,關係最好的嚴嵩代表眾人率先開了口。
「秦公爺,我等此時邀公爺來此,有要事相商。」
秦堪似有所覺,卻不動聲色淡淡地道:「惟中儘管說。」
嚴嵩垂頭沉默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後,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日不慎溺水,下官與各位大人見太醫院的太醫們頻繁進出豹房,臉色卻一陣比一陣難看,下官等人妄自猜測了一番後,覺得……覺得……」
秦堪的聲音愈發平靜:「覺得怎樣?」
「公爺,我等讀書人雖奉孔孟,卻也涉獵百家,對醫書亦有過接觸,從《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經》《千金方》,到本朝太醫院院判劉文泰之父劉憬整理編撰的《御製本草品匯精要》,我等皆一一通讀過,對於尋常的病理病症多少有一些評判,普通溺水之人,若在數十息內能救起,擠壓腹腔積水令其嗆咳出聲,人則無礙,但是溺水太久,救起來後只有聲息,神智卻不見醒轉,則……則……」
「則怎樣?」
嚴嵩咬了咬牙,道:「則……凶多吉少!」
嚴嵩說完,亭內頓時死一般的寂靜,周圍仿佛連氣溫都驟然降了許多,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在眾人頭頂瀰漫。
涼亭四周只聽得到蛙叫蟲鳴,細微而雜亂的聲音將涼亭內的氣氛襯托得愈發沉悶陰森。
不知過了多久,秦堪擠出一個笑臉,道:「各位到底想說什麼?」
嚴嵩不敢開口了,他深知秦堪和朱厚照之間的交情多麼深厚,接下來的話無疑在挑戰秦堪的心理底線,這位國公爺很多年沒發過火了,但大家都知道他一旦發起火來後果多麼嚴重。
最終還是楊廷和忍不住開口了。
「秦公爺,老夫是陛下的授業老師,陛下溺水,性命垂危,老夫比你更加心痛,但是我們皆為國朝重器,不管多心痛,有些事情不得不去面對,今晚若大夫們妙手回春令陛下醒轉,則是上天垂幸,陛下算是安然過了這一劫,然而,若是陛下今晚醒不過來,秦公爺,大明社稷何去何從,皇位承繼議定何人,朝中局勢怎生安穩,宮闈外廷如何平撫,我等不能不拿出個章程,否則若真有不可言之噩信,朝堂和天下豈不大亂?」
明知楊廷和所說的是老成謀國之言,句句皆在情理,但秦堪仍忍不住怒了。
「陛下仍有聲息,人還沒死,你們……就這麼急著給陛下送終嗎?」
眾人嚇了一跳,急忙站起身連道誤會。
楊廷和也怒了:「老夫和朱老公爺已是四朝老臣,每到皇帝彌留之際,皇宮鐘鼓樓敲鐘聚臣,一起商議皇帝後事,核對皇帝遺詔,此非忤逆,而是人臣之義,秦公爺何以如此謗我?」
秦堪瞪著楊廷和,冷冷道:「陛下年不到三十,正是春秋鼎盛之時,只不過溺水未醒,何來『彌留』之說?明日若陛下醒轉,爾等有何面目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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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房大殿內。
朱厚照一身明黃軟綢裡衣,闔目靜靜仰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如紙,只有胸膛不時微弱的起伏才能看出是個活人。
劉良女髮髻凌亂癱坐在床榻邊,滿臉淚痕痴痴地注視著朱厚照,眼中充滿了掩飾不住的哀愁和痛意。
床榻邊圍滿了太醫,還包括唐子禾和市井名醫龍二指。
太醫院院判劉文泰老態龍鍾,一頭蒼蒼白髮在昏黃的宮燈照映下愈發顯得枯槁稀疏,他的臉色卻陰沉得如同隆冬嚴霜,隱忍著怒氣的目光不時從龍二指身上掃過,很不善良,反正絕對沒有倒屣相迎的意思。
龍二指滿腹鬱悶,他知道劉文泰目光的含義。
皇帝和宮中貴人們的病症本是太醫們的活兒,市井大夫們的手藝再精湛,身份離太醫也差了好幾條街,然而今日陛下溺水不醒,寧國公和外廷諸臣卻將市井坊間的兩位大夫請來會診,分明是對太醫院的藐視和不信任,這個事實令太醫們分外難堪和氣憤,劉文泰那種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的含義也就很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