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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多大臣聞言頓時大哭出聲,廣場上哀泣一片。
朱厚熜命懸他人之手。索性認了命,一聲不吭背下了這樁血案,伏地大哭道:「陛下,臣弟罪之大矣,伏請陛下懲處,臣弟絕無二話。」
朱厚照憐憫地看著他,嘆道:「朱厚熜。你才十二歲,畢竟太小了,有些道理朕領悟了十多年,年近而立方才悟透,而你才十二歲,一朝權柄在握。言行不計後果,只逞一時之快,大明泱泱大國,這萬里江山億兆黎民若交由你來執掌,朕能放心嗎?」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大臣悚然一驚。
內閣三位大學士心頭一沉,驚疑不定地互視幾眼。朱厚照這番話里的意思不大對,昨晚遼東邊軍攻占了京師,殺得屍山血海,好不容易奪回了皇位,現在這話里的意思,分明還想讓朱厚熜繼續當皇帝,這……怎麼可能!
「陛下!陛下的意思……」楊廷和抑住心頭驚駭問道。
朱厚照笑了笑:「朕沒什麼意思,現在諸卿隨朕進宮。赴慈寧宮向太后請安,激戰一夜,驚了太后鸞駕,朕之罪也。」
諸臣急忙稱是,各自整理衣冠,列好朝班向內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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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內。
戰亂已平息,太監宦官驚懼奔逃之時摔碎的瓷器。弄壞的桌椅,捲走的字畫都一一恢復了原狀,朱厚照坐在暖閣里,緩緩環視著熟悉的一切擺設。眼圈泛出點點淚光,神情充滿了淡淡的哀傷。
秦堪一言不發跪在朱厚照面前,殿內氣氛壓抑到極致,君臣認識十多年,二人之間從未像此刻這般僵冷過。
朱厚照看著秦堪,目光很複雜,有憤恨,也有不忍,更多的卻是陌生和冷淡。
君臣相交十多年,從當年懵懂不知世事的東宮太子,到如今嘗盡世間炎涼後變得沉穩的正德皇帝,從當年一介秀才之身的錦衣衛千戶,到如今手握不遜於皇帝權柄,足可一手翻雲覆雨的權臣……
這些年,其實大家都變了,變得很慢,朝夕相處的人彼此都不曾發覺,待到各自漸行漸遠,回首時才發現,大家走的方向已不是並排前行,而是南轅北轍。
離得遠了,赫然發覺對方已不是當年的模樣,眉眼間再也找不回當年的熟悉,哪怕想放下身架和原則再走過去,終歸已離得太遠,想追趕都那麼的遙不可及。
一道名叫「裂痕」的東西,在二人之間悄然產生,越裂越大,無可填補。
最心痛的滋味,莫過於此刻咫尺天涯,無奈而哀痛地看著這道裂痕將彼此分開,自己卻怎樣都挽回不了。
原來,這就是成長的代價,一如烈火中的涅槃,永遠只能煎熬心骨的痛苦中蛻變,變成自己曾經討厭且鄙夷的模樣。
朱厚照怔怔盯著秦堪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忽然流下淚來。
「秦堪,我與你認識十多年,從不知道你有如此野心,你……難道真想當皇帝麼?今日我若不出現在承天門外,大明列祖列宗傳給我的江山你真欲收入彀中?」
秦堪眼圈泛紅,搖頭道:「陛下,臣已說過很多次,臣不想當皇帝,我大明軍政兩權分離,從京師朝堂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到天下各地上千衛所,從拱衛京師的三十萬精銳大軍,到各地朱姓藩王的人心所向,臣若稱帝,天下能有幾人響應,幾人附從?朱姓已得天下人心,臣乃外姓也,稱帝豈非取死之道?」
朱厚照神情漸漸惱怒,拍案吼道:「你若不想篡位稱帝,何故下令遼東邊軍攻占京師,何故殺得京師城血流成河?你到底要什麼?」
秦堪面無懼色直視著他,一字一字地道:「臣只想保住這中興的世道,保住我大明的邊鎮這些年好不容易得到的太平,保住開海禁以後千萬失地百姓好不容易找到的飯碗,保住整個社稷在耗費了一代人的心血後好不容易站在世界前列的位置,它已苦難深重,絕不能再後退半步了!」
「所以你發動邊軍造反,所以你面不改色任六十餘位忠臣活活撞死在你面前,所以你攻破皇宮,生擒當朝皇帝,視我朱氏皇權於無物。甚至連皇帝的生死都盡握於你股掌之中?秦堪!你的行徑與謀反篡位何異?朕視你如手足兄弟,你卻以兵甲刀箭回報,朕這十幾年瞎了眼,讓自己的身邊潛伏如此狼子野心之輩,天下縱可恕我,祖宗焉能恕我?朕,朕與你拼了!」
朱厚照越說越怒。最後索性長身而起,凶相畢露地朝秦堪撲去,手中久攥的拳頭惡狠狠地朝秦堪臉上揮去。
秦堪驟然挨了一拳,痛得眯起了眼睛,眼中射出一縷冷光,竟也毫不留情地還手。一拳狠狠砸中了朱厚照的鼻樑,朱厚照「哎呀」一聲,捂住了鼻子,殷紅的鼻紅透過手指縫隙流淌下來。
秦堪也捂著青腫的臉,指著他怒道:「朱厚照,說實話,我忍你十多年了!從你登基那天起你就是個昏君。你疏遠治世名臣,寵信內宮八虎,只為了耳根清淨而允劉健謝遷致仕,從此外政內事大權悉數交託劉瑾,那幾年舉國上下人心不安,各地亂民匪賊頻頻造反,劉瑾假天子之名貪墨圈地,屠戮朝中數百大臣。而你卻深宮嬉戲玩樂,渾然不知天下臣民過著怎樣暗無天日的日子……」
「劉瑾被誅之後,原以為你會痛改前非,勵精圖治,誰知你嬉鬧玩樂如故,絲毫不知悔改,滿朝諸臣勸諫你勤政的奏疏何止千萬份。盡數被你束之高閣不聞不見,所以白蓮教造你的反,北地流民造你的反,安化王造你的反。寧王也造你的反,所幸這些年我秘密請託遼東總督葉近泉整肅邊軍,主動尋戰以練兵,新式火器更是不計代價源源運往遼東,費盡力氣方才扭轉明廷與韃子的攻守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