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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朱厚照入了內宮後行為有些反常,不向父皇母后請安。卻在一群太監宮女的陪同下,浩浩蕩蕩闖進了平日從不涉足的御膳房。
劉瑾和谷大用焦慮地站在門外跺腳,心中把那多事的秦千戶咒罵的千萬遍,而朱厚照則一頭鑽進了御膳房,把掌廚的太監一腳踹出門外,獨自在裡面忙活起來。
御膳房的大門緊閉,一干廚子,太監,宮女在外面急得團團轉。不知太子殿下受了什麼刺激偏要跑來庖廚之地禍害,卻又不敢進去打擾,只聽得裡面篤篤篤然後一陣碗碟摔碎的聲音。劉瑾和谷大用急得搓手跺腳。快哭了。
……
時已掌燈,御書房裡琉璃宮燈高照。書房內亮若白晝,弘治帝隨意地披著龍袍,燭光下批閱著奏本,神情專注,面有憂色。
江南水災,遼東旱災,四川土司造反,東南倭寇擾境,更別提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頻頻犯邊,幾乎每年入冬之前,邊軍都要與韃靼浴血奮戰幾回,明明勝少敗多,每每邊境被韃靼大軍肆虐奪掠之後盡興而歸,宣府大同的總督卻仍厚著臉皮粉飾太平,言必稱勝。
弘治帝擱下硃筆,揉了揉緊擰的眉心,憂心忡忡嘆了口氣。
這樣的大明江山,如此遍地瘡痍的祖宗社稷,教他如何放心交給朱厚照?那個十五歲孩子的瘦弱肩膀,扛得起這樣的重任麼?
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宦官匆忙入內,跪地顫聲道:「陛下,太子殿下不知為何竟進了御膳房……」
弘治帝皺眉沉聲道:「他沒事進御膳房做什麼?」
「奴婢不知,殿下一進去便將所有人趕了出來,並將大門關上,不許任何人入內,不知在裡面忙什麼,奴婢等不敢窺視。」
弘治帝沉吟片刻,放下手裡的奏本,站起身道:「擺駕御膳房,朕親自去瞧瞧。」
皇帝出行,內宮太監宮女扈從雲集,弘治帝乘著轎輦,禁宮武士開道,內宮太監宮女緊隨,所幸弘治帝節儉自律,極少動用全副儀仗,百餘人便匆匆朝御膳房行去。
……
當弘治帝來到內宮南側的御膳房門前,急得團團轉的劉瑾,谷大用等人紛紛跪伏於地。
御膳房的大門仍舊緊閉,裡面傳來咕嚕咕嚕沸煮的聲音。
弘治帝愈發疑惑,於是輕輕推開門,卻見太子朱厚照圍在灶台邊打轉,忙得不亦樂乎,臉上被柴火油煙燻得一片黑,汗水流下,臉蛋糊得黑白青黃,跟小花貓似的。
朱厚照渾然不知此刻他的形象多糟糕,好不容易親手做出一碗羹湯,湊著燭光低頭瞧了一陣,眉頭漸漸皺起,顯然對羹湯的成色很不滿意,不死心地用調羹舀起一勺朝嘴裡送去,一入嘴便覺得味道古怪難吃,直欲嘔吐。
朱厚照定定瞧著這碗親手做的羹湯,不知過了多久,氣憤地將手裡的湯勺一扔,然後咧開嘴哇哇大哭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從他那張髒兮兮的臉上流淌而下。
弘治帝在門口瞧得又好氣又好笑,溫聲道:「我兒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
朱厚照扭頭見父皇來了,擦著眼淚抽噎道:「父皇,兒臣想親手給您做一碗湯,可是秦堪教了我好幾遍,兒臣卻怎麼也學不會,兒臣太笨太沒用了,不管怎麼用心做,做出來的東西都這麼難喝……」
弘治帝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盯著眼前哭得傷心欲絕的兒子,再瞧了瞧灶台上那碗黑乎乎不知什麼質地的羹湯,許久,弘治帝的眼淚如泉水般噴湧出來,如雨如江,不可抑止。
艱難地邁開步,弘治帝走到灶台邊,端起朱厚照親手做的那碗賣相難看的羹湯,眼淚一滴又一滴,滴入了熱氣騰騰的湯里。
「我,我兒,……終於長大了,父皇很高興,……很高興。」
弘治帝一邊流著淚,一邊把那碗湯往嘴邊送。
朱厚照大驚,急道:「父皇不要喝,很難喝的……」
弘治帝笑中帶淚:「我兒親手做出來的,不論何種味道,對父皇來說,都是全天下最美味的東西。」
說完弘治帝緩緩地喝下那碗羹湯,他喝得很慢,一口接一口,每喝一口便咂摸咂摸嘴,仿佛在細細回味,滿意地點點頭,再喝一口……
御膳房裡一片寂靜,天下最尊貴的一對父子相泣無言,只聽得到父親緩慢的啜飲聲。
門外,所有的禁宮武士,太監宮女們也被這一幕所感動,不知何人帶頭,所有人紛紛面朝房門跪下,垂首伏地不起,啜泣聲此起彼伏。
那碗羹湯弘治帝喝得一滴不剩,甚至大失皇帝威儀的用舌頭舔了一遍碗沿,這才輕輕放下碗,含淚注視著朱厚照,流著淚卻笑得很幸福:「厚照,這是父皇此生喝過的最好喝最美味的一碗湯,父皇不騙你,父皇可以發誓。」
朱厚照流著淚道:「父皇,兒臣再多學幾日,一定做得比今日更美味。」
弘治帝暢快大笑:「好好好!父皇等著品嘗。」
牽起朱厚照的手,一如朱厚照幼時一般,弘治帝心情極好,呵呵笑道:「走,陪父皇宮裡隨便走走,今晚不批奏章了,古人謂踏月尋梅乃一樁雅事,我們父子今晚也在宮裡附庸風雅一番。」
「好。」朱厚照高興地牽著弘治帝的手,父子二人不乘車輦,緩緩步行,禁宮武士和太監們遠遠跟在後面,不敢驚動這一對最尊貴卻也是最可憐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