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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個皇帝他也不願再當下去了,哪怕它代表著世間最尊貴的身份。
秦堪能理解朱厚照的選擇,但他無法接受這樣的選擇。
「陛下重新登基後可以不上朝,可以對朝臣避而不見,國事朝政皆有內閣和司禮監打理,臣亦可為陛下分憂。但皇宮裡那張龍椅,只能是陛下的!」秦堪垂頭懇求道。
朱厚照笑了笑:「秦堪,你知道自從高鳳把我從宮裡帶出來後,每日過著怎樣的生活嗎?」
「臣不知。」
「我每日睡到辰時三刻起床,劉良女為我穿衣。然後給我端上一碗她親手熬的白粥,我喝完粥後,抓一把小米兒到院子裡餵雞,接著高鳳陪我去深山裡轉悠一下,偶爾我還能親手射下三兩隻野兔,對了。時值秋後,我最近還學會了怎樣收割麥子,高鳳用假名字買下了十畝地,連地里種好的麥子都買下了,全是我們三人一起收割的,劉良女說要繼續賣酒。明年春天我們尋一處景色優美的地方開一家酒肆,我是掌柜,高鳳當廚子,劉良女釀酒……」
朱厚照眼中泛起神往的目光,悠悠道:「這才是我想要過的日子,沒有朝爭,不用跟大臣們打嘴仗。肩上更不用擔著家國社稷的重負,直到如今,我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真正的人,以前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穿著龍袍的行屍走肉罷了。」
秦堪仍深垂著頭,直到今日,他才發現朱厚照的內心裡有著如此沉重的壓力,對帝王生活有如此多的不滿和抗拒。
腦海里不停的掙扎煎熬,秦堪在猶豫該不該將如今京師的朝局說出來。
還在猶豫時,朱厚照似看出了他的矛盾心情。笑道:「聽說新皇已登基了,是我的堂弟朱厚熜?」
「是。」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和新皇相處得並不是很好。」
秦堪也笑了:「交皇帝朋友,一輩子只交一個已足夠,有時候這個皇帝朋友犯起渾來。我都恨不得此生從不相識才好,怎會自尋死路再交一個皇帝朋友?」
朱厚照哈哈大笑:「既然交了,可不能反悔,你的這個皇帝朋友以後就需要你來保護他了。」
秦堪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感動:「你保護了我十四年,從今以後,該我保護你了,……除非有一天我已不在人世。」
說到這裡,秦堪的話里已無奈地認同了朱厚照的選擇。
朱厚照沉吟了一陣,目光若有深意地瞧著他:「看來京師朝局已是一觸即發了……」
秦堪平靜地直視他的眼睛,坦言以告:「是。」
朱厚照淡淡道:「還記得當初我認識你的那天,咱們一起玩鬥地主,最後我亮出了東宮太子的身份,你當時還是將最後一對二甩出來後,才對我大禮參拜……秦堪,你不是甘心引頸就戮的人,你的外表儒雅斯文,但你骨子裡比誰都剛烈,你雖是讀書人出身,但你的忠奸是非之念其實很淡薄,我都不知道當年你的聖賢書讀到哪裡去了,舉國上下的讀書人里,我就沒見過你這號的,自從知道新皇登基後,我便一直在想,若是新皇對你不滿,你會如何應對?想必若被逼到絕處,你扯旗造反也在所不惜吧?秦堪,我說對了嗎?」
朱厚照說完,平淡注視秦堪的眼神漸漸變得凌厲,作為一個天下聞名的昏君,這樣的眼神很罕見,院子裡的氣氛也徒然緊張起來。
一旁的高鳳震驚地看著他。
朱厚照和秦堪的交情,高鳳身為內宮八虎之一,是一直看在眼裡的,在他看來,這兩人的交情比親兄弟更親,好得只差同穿一條褲子了,沒想到今日朱厚照竟說出這麼一番直指人心的話來,聽得一旁的高鳳眼皮子直抽。
秦堪的反應卻比朱厚照更平靜,沒有跪倒喊冤,更沒有指天發誓對朝廷忠心不二云云,他只是坦然地望著朱厚照,平靜的目光像一隻無所不容的劍鞘,將朱厚照凌厲如劍鋒的目光完全收進鞘中。
「我已知道遼東總督葉近泉領五萬邊軍進京了,別人不知你和葉近泉的關係,我卻是非常清楚的,當年我親眼見你將他領回府里,當了你的家僕護院,如今遼東邊軍已入京,秦堪,你想當皇帝嗎?」朱厚照的聲音有了一絲異樣。
「我從未想過當皇帝,看你當了十四年皇帝累成如此模樣,我怎會重蹈你的覆轍?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想妻子和孩子活下去。」
看著秦堪無比坦然的面孔,朱厚照的臉微微扭曲,二人互相對視著,院子裡漸漸瀰漫著劍拔弩張的味道。
良久,朱厚照幽然一嘆:「你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可這座江山終究是朱家的江山,秦堪,你若是我,你會怎樣做?」
秦堪亦垂瞼嘆道:「我已被逼到絕境,再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我若倒下,妻子兒女滿門皆戮,我十多年傾付無數精力心血改變的世道從此人亡政息,大明再次走回到老路上,我秦堪的存在仿佛一場不留痕跡的黃梁幻夢,陛下,你若是我,你會怎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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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回城,秦堪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唐子禾自知心虛,一直瑟縮在馬車的角落裡不敢說話,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馬車一路沉默著回到京師東城的外宅,秦堪和唐子禾下了馬車,抬腳剛跨進大門,卻見門外大道盡頭,丁順一臉惶急地匆匆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