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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的神情愈見凌厲:「唐子禾,你真是好算計,足不出戶便算計了整個朝堂君臣,更連我這個枕邊人也算計進去了,今日箭已在弦,不得不發,眼看京師和天下即生大變,一切皆因你之功,你說我是不是該贊你一聲女諸葛算無遺策?唐子禾,你答應過我從此不再造反,如今你做的事算什麼?」
唐子禾幽幽嘆道:「我說過不再造反,如今我所做之事,不是為了自己的皇圖霸業,而是為了保全自己的男人和家,秦堪,我做錯了什麼?」
秦堪冷冷道:「我用得著你一個女人來保全嗎?為了保全我和這個家,你竟布下如此局面,將朝堂君臣耍得團團轉,眼看京師亂局已現,萬人大戰在所難免,唐子禾,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唐子禾終於抬起頭,倔強地看著他,嘴角竟也噙了一絲冷笑:「秦堪,你說得冠冕堂皇,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你敢說你真是忠臣嗎?我跟在你身邊十年了,我不是杜嫣和金柳,她們眼裡只看到那個溫文爾雅,時常讓她們開心,讓她們幸福的相公,而我眼裡的秦堪,不僅是相公,也是腹懷天下的梟雄!」
「……你和別人不一樣,他們有的是千古流芳的忠臣名將,有的是毫不掩飾的亂臣賊子,而你秦堪,你貌似忠良,實則永遠給自己留了後路,你從來不會將自己陷於萬劫不復的絕境,你的布局鋪墊比我更久遠,比我更老謀深算,十多年前朝廷派你巡視遼東開始,你恐怕已在安排後路了吧?葉近泉是你親手捧到遼東總督的位置上,這些年京師造作局但有新式火器,你總是第一批將它們發送遼東,裝備邊軍,葉近泉這些年在遼東排除異己,軍中安插親信,打壓曾經的李杲舊部,致使遼東邊軍從上至下漸漸只知葉總督,而不知有朝廷!」
「正德元年開始,你在京師城外獨辟大營,招募流民營良善孤兒謂為『少年兵』,每年每五百人為一批,十年來足有五千之多,他們每日讀書操練,然後發赴遼東,這些少年兵能識字能斷文,熟讀兵書體質過人,可謂文武雙全,這樣的人在邊軍中如何不容易出頭?葉近泉順勢將他們安插軍中,任為百戶千戶,十多年後再仔細算算,遼東邊軍幾易秦姓矣!秦堪,你千萬告訴我這一著棋子是你無意落下毫無目的……」
「朝堂上你廣植黨羽卻不露聲色,無聲無息籠絡了包括內閣大學士楊廷和,吏部尚書楊一清在內的一乾重臣,刻意與內宮司禮監御馬監掌印太監交好,兵部尚書嚴嵩更是你的心腹親信,用海運巨利將保國公朱暉等一干掌握京師團營兵權的勛貴們綁在同一條船上,如今京師朝局乍看之下你寧國公已成新君俎上魚肉,任憑宰割,實則皇帝新即不久,立足未穩,更因今日杖殺百餘大臣而盡失人心,反之,你寧國公十多年經營之下,無論朝堂還是邊軍,你的勢力如星羅棋布,無孔不入,明眼之人看來,其實新君已大大落了下風,朝堂事,天下事,皆在你手掌翻覆之間。」
唐子禾說了一大通,看著秦堪的目光卻越來越銳利:「秦堪,別人不懂你,是因為不了解你,你不是忠臣,但也不是奸臣,明君也罷,昏君也罷,只要皇帝待你好,你不介意當一輩子的忠臣,反之,皇帝視你如眼中釘肉中刺,你不介意改天換地,做一番潑天的大事,而我,無非是為你做完了最後的鋪墊,稍稍把你往前推了一把而已,你欲改變這個世道的畢生抱負,你一心苦苦維護的家人妻小,還有這些年無數跟隨你的屬下萬千身家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間,秦堪,你還猶豫什麼!」
唐子禾說到最後,語氣漸漸冷厲,看著秦堪目瞪口呆的表情,唐子禾忽然咯咯笑了,笑中帶淚,不知是喜是悲。
「秦堪,我們都不是好人,但也壞得不那麼純粹,我是一心改天換地的女反賊,而你,卻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在我眼裡,錯的是世道,在你眼裡,錯的是人心!」
……
秦堪第二次約見葉近泉,二人之間的氣氛凝重了許多。
葉近泉一身武夫短衫,坐在外宅前堂如山松聳立,巋然不動,刀削斧鑿似的方正臉龐毫無表情,仿佛一尊沒有思想沒有靈魂的雕像,看不到任何感情流露,可他的氣勢卻永遠那麼霸道凌厲,哪怕穿著不起眼的粗布短衫,看起來也像一隻盤踞待發的猛虎,令人心生敬畏。
秦堪走進前堂時,葉近泉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暖意,主動站起身抱拳為禮。
秦堪笑了笑,當初還只是流民營里招募來的店堂夥計,十多年過去,卻成了一代令蒙古韃子聞風喪膽,甚至改變一百多年漢蒙攻守之勢的邊鎮名將,世間際遇造化,委實不可估測。
此生何其有幸,從萬千流民中發現了這顆蒙塵的明珠。
揮退了前堂侍候的丫鬟,堂內只剩秦堪和葉近泉二人,葉近泉壓低了聲音問道:「公爺召末將前來,是否打算發動了?」
秦堪臉上閃過決絕之色,點頭道:「箭已在弦,不得不發,師叔,大軍已準備好了嗎?」
葉近泉露出一絲傲意:「遼東五萬邊軍,願聽公爺差遣!」
秦堪笑道:「軍中將士願意幹這件或許會掉腦袋的大事?」
「十年裡末將安插無數少年兵入營與將士們同甘共苦,遼東諸鎮邊軍上下皆已被末將掌握。」
秦堪深深看著他:「你呢?如今你已是聞名天下的一品武將,哪怕我將來做了皇帝,恐怕也無法再升你的官了,你為何願意幹這件掉腦袋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