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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8章 善惡一念
人的性格決定命運,當然,地位也決定命運。
十年司禮監掌印不是白當的,正因為坐在這個所有太監無法企及,生理正常男人卻毫無興趣的高位,所以張永比普通太監看得高,看得遠,所以當唐子禾說只能為朱厚照續命十日後,所有的太監和太醫神情失望或絕望,唯有張永卻興奮莫名。
相比絕望的困境,續命十日便是他能抓住的一絲生機,朱厚照的生機,也是他張永自己的生機。
十天時間,能發生的奇蹟太多了,作為大明最具權勢的內相,張永有調動一切的大權,只消一紙令下,大明境內的人或物皆可為他所用,十天時間搜集這些可能會發生奇蹟的人或物,將陛下徹底救醒過來,對張永來說並非絕無可能之事。
這一絲生機,對張永來說太重要了。
「請唐姑娘為陛下施術吧,事不宜遲,遲恐生變。」張永對唐子禾的態度愈發恭敬了。
包括太醫在內,眾人皆點頭不已。
他們都意識到,自己的生機或許就握在唐子禾手裡。
唐子禾起身從偏殿走到正殿,走到朱厚照的床榻前站定,然後,靜靜看著朱厚照那張蒼白灰敗的臉。
旁邊的劉文泰殷勤地為她打開了隨身帶來的醫箱,名貴的紫檀木箱子裡並排插著四十九支金針和許多瓶瓶罐罐,以及好幾味當世罕見的名貴藥材。
唐子禾纖細的素指輕輕拈起一支金針,針尖在昏黃的宮燈照映下泛出森森的寒光,金針停在半空里微微輕顫,顯示出拈著它的主人此刻心中的不平靜。
她怔怔盯著朱厚照的臉,秋水般的美眸里不停閃爍著矛盾和掙扎。
他與秦堪既是無間無隙的君臣,也是相處十餘年毫無保留信任的知交好友,他不算好皇帝,甚至可以說是昏庸荒唐之君,這些年除了征戰蒙古之外,再無任何建樹,大明之所以在他治下中興,全托秦堪一人苦心經營,他或許是難得的好友,但他絕不是稱職的帝王。
她與朱厚照,原本該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因為昏君不配擁有這座錦繡江山。
現在仇敵就在眼前,只消一針下去,任誰都看不出蹊蹺破綻,朱厚照本來就活不過今晚,縱然死了也是命中注定,她完全可以撇開干係。
然而,他是秦堪此生完全敞開了心胸的知己,比兄弟更親的親人,彼此不用設防的好友,她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不著痕跡地殺了朱厚照,可她如何面對秦堪那雙失望憤怒的眼睛?
手指拈著的金針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著,針尖的寒光閃動不已,可唐子禾卻遲遲無法下手。
她想殺朱厚照,真的很想。
她是被白蓮教長老收養的孤兒,從小便跟著長老一同生活,長老教她讀書識字,教她兵法謀略,教她醫術針藥,這些都是本事,更是期望。長老教她的這些東西的同時,還在給她洗著腦,告訴她畢生對付的敵人是什麼人,今生所學到的所有本事全是為了殺死這個敵人,攪動天下風雲,將其取而代之。
她很聽話地照著長老的囑咐去做,於是天津香堂蓬勃壯大,霸州登高一呼,聚集十萬兵馬肆虐北地三省,與朝廷生死相搏,輝煌過,也失敗過,一度意氣風發,一度心灰意冷,數年之內經歷種種人生的大起大落,霸州城內的數千將士和百姓的屍首終於令她放棄了畢生的夢想,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悲憫和愧疚。
累了,也悟了,唐子禾為那數千具屍首償還了整整十年的債,這十年來,她救下的性命亦有數千,因果相抵,罪業已消,於是,野心再次悄然萌芽,這次的野心不為自己,卻是為了秦堪。
如果有一天,自己心愛的男人黃袍加身,君臨天下,創下一番遠邁唐宋,萬邦來朝的盛世景象,那將是何等的榮耀……
唐子禾每每想到那幅畫面便興奮得發抖。
此刻金針在手,敵人離她半步之遙,一針落下便可令天下大亂,她唐子禾必將自己的男人親手推出來,做那追逐失鹿的英雄。
然而,一想到得知朱厚照死訊後的他,那張對自己失望,憤怒,甚至殺機瀰漫的俊臉,唐子禾眼中的興奮和瘋狂之色頓時全然褪去,美眸立馬恢復了清明。
他是重情的人,以她對秦堪的了解,權與情的抉擇之間,他必然選擇情分,哪怕有一天朱厚照對他生出嫌隙猜疑,他也不會抗爭,而是默默收拾家當,與妻小一同遠走高飛,情分在他心中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針,唐子禾落不下去。
她是天生腦後長著反骨的魔頭,但,她也是個女人,一個害怕失去丈夫寵愛的女人。
正殿內一片寂然,靜得仿佛能聽到眾人緊張焦慮的心跳。
眾人怔怔看著唐子禾手中的那支金針,那支針不但決定著陛下的命運,也決定著他們的命運。
「唐姑娘,您……是不是該落針了?」張永的聲音小心翼翼,帶著幾許緊張至極的顫抖。
這支針拈在她手裡已有小半炷香時辰,遲遲不見落下,張永已耐不住這種比死還難受的恐懼。
掙扎,遲疑,矛盾,短短小半炷香時辰,唐子禾背後不知不覺被冷汗浸濕,聽到張永小心的催促後,不由渾身輕輕一震,回頭瞥了他一眼,表情無喜亦無悲。
長長吸了一口氣,唐子禾咬了咬牙,瞅准朱厚照身上三處穴道飛快連下三針,隨即從袖中掏出一顆暗紅色的藥丸,未及眾人反應便捏開朱厚照的嘴,將藥丸塞進他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