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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朱寘鐇的皇族身份,他若造反必然有檄文,否則就是作死了。
可奇怪的是,朱寘鐇造反半個多月後,他的檄文居然還沒傳到京師,這就令京師不少文臣武將感到蹊蹺了,直到各衙門官員派出信使或家僕離京去西北詢問,而那些信使和家僕全部被西廠番子在京師城外截殺,大臣們終於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為了一份檄文而動用西廠上千人馬封鎖官道,甚至不惜殺人滅口,朱寘鐇造反難道跟劉瑾有關係?
這些日子來,甘陝造反檄文已引起了諸多大臣的猜測,檄文的內容也就成了京師最神秘的話題。
誰知此刻嚴嵩不僅拿出了朱寘鐇造反的檄文,而且直言朱寘鐇是被劉瑾逼反的。大殿轟地一下沸騰了。
兵部尚書劉宇站在朝班裡,臉色比死人還難看。
他是兵部尚書,按理來說,這份檄文他應該知道得比嚴嵩要早,可事實是,兵部侍郎拿到了檄文,而他兵部尚書卻仍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
楊一清和張永為何不將檄文發給兵部尚書,反而發給兵部侍郎?嚴嵩為何一直不提此事偏等到今日才拿出來?為何那麼恰巧,今日便成了對付劉瑾的證據?
一絲陰謀的味道閃過劉宇的腦海。是誰,在背後舞弄長袖,翻雲覆雨?
相比之下,殿外跪著的劉瑾才叫真的心神俱裂。他是清楚知道檄文內容的,更清楚這份要命的東西公諸於朝堂會是怎樣後果,否則他也不可能喪心病狂不惜一切代價命令西廠番子攔截它了,可誰知這東西今日竟然還是落到了秦堪黨羽手中!
「陛下莫信他!老奴冤枉。檄文是假的!是朝中諸臣惡意構陷!」
劉瑾悽厲嘶吼,跪在地上的雙膝甚至蠢蠢欲動,若非看在嚴嵩年輕力壯廝打不過,劉瑾真想撲上去將他手裡的檄文搶過來揉碎了吞下肚去。
這句欲蓋彌彰的話連殿上的朱厚照都察覺到有點不同尋常了,於是擰著眉道:「朱寘鐇是被劉瑾逼反的?檄文里說了什麼?」
嚴嵩垂頭將手裡的檄文捧高,平靜道:「真假曲直皆在檄文中,請陛下自己看吧。」
值日宦官瞧了瞧朱厚照陰沉的臉色,然後踮著小碎步下來將楊一清的軍報和檄文接過,小心地捧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咬了咬牙。翻開了朱寘鐇造反的檄文。剛看了兩行。朱厚照的神情便猛地漲得通紅,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抬起頭來複雜地看了殿門外跪著的劉瑾一眼。又垂下頭繼續看起來。
匆匆掃完檄文,朱厚照忽然雙手將檄文刷刷撕了個粉碎。大怒道:「混帳!簡直無法無天!」
群臣一凜,對檄文的內容愈發猜測不已,也不知朱厚照剛才罵的是朱寘鐇還是劉瑾,大家不由細細尋味起來。
劉瑾心知不妙,跪在殿外砰砰磕起了響頭,悽然叫道:「陛下莫信檄文,必是逆王朱寘鐇冤我!自古逆王造反找的理由千奇百怪,如何信得?老奴這十年來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念,掌管司禮監亦本本分分,全按陛下的意旨行事,至於說老奴新政誤國,老奴更是冤枉,外臣或許不知,但陛下的內庫去歲至今年,入庫銀兩比先帝爺年間增了一百多萬兩,這些全是老奴新政里增開礦稅,增設皇莊和衛所軍戶開荒屯田之功,就連陛下興建豹房的銀兩,亦全是內庫所撥,老奴敢問滿朝公卿,若無我推行的新政,陛下的豹房何年何月得見?難道戶部會撥銀子給陛下嗎?」
一席辯解令滿朝文武冷笑連連,這劉瑾避重就輕,只說新政給內庫帶來的好處,卻不說新政增開礦稅盤剝了多少百姓,增設皇莊強奪了多少百姓土地,若新政一直這般做法施為,大明滅亡時日不遠了。
然而劉瑾這番話卻令朱厚照原本陰沉的臉色忽然紅了一下,朱寘鐇的檄文里本來將造反的理由全部歸咎於劉瑾新政,並且列舉了許多事實相比較,如京師的皇帝如何安逸享樂,窮奢豪侈,劉瑾如何弄權亂政,殘害忠良,而邊軍將士如何清苦艱難,藩王如何忍辱負重如履薄冰等等,這種傳給天下人看的檄文自然要把自己造反說得百般不得已,而將朝廷說得如何殘暴不良,只有引起天下人的同情心,蠱惑天下人對朝廷不滿,朱寘鐇的造反才叫名正言順,當年永樂皇帝靖難時也是這般做法。
本來朱厚照看了檄文後確實對劉瑾生了怒氣,不論怎麼說,這些造反的理由確實跟劉瑾脫不了關係,前不久朱厚照便知劉瑾為了對付秦堪而殺大臣滿門,剛才殿內大臣們也拿出了劉瑾殘害忠良,圈地肥己,跋扈弄權等種種證據,對朱寘鐇的檄文,朱厚照其實已相信了幾分,仔細一尋思,忽然間便對劉瑾愈發失望。
然而劉瑾這番辯解之後,朱厚照卻猛然想起,劉瑾被人詬病的新政其根本的目的卻是為了他朱厚照的內庫收入,甚至連他朝思暮想的豹房建成也跟劉瑾的新政息息相關,這麼一想,朱厚照滿腔怒氣頓時化作烏有,心中甚至對劉瑾產生了一絲愧疚。
自己的家奴在外面如何為非作歹,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他這個主人?
朱厚照本就重情,此刻思緒鑽進了牛角尖,積壓了一上午的怒氣終於勃然而發:「你們都閉嘴!閉嘴!朱寘鐇造反蓄謀已久,卻托新政之名,這檄文如何信得?劉瑾新政是朕的主意,你們要怪也只能怪朕,反正如今大明是你們朝臣說了算,有沒有朕這個皇帝無關緊要,若要究罪,莫如將朕這個皇帝罷免了,你們再換一個聽話順意的皇帝上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