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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兩側騎兵一輪一輪來回衝殺,敵營中軍的火炮一輪又一輪的轟擊。朱宸濠麾下的將士人數越來越少,他們有的被朝廷大軍嚇破了膽,直接扔下兵器抱頭逃出了這塊仿如修羅地獄般的戰場,還有的以各種悲慘的姿勢死在戰場裡。舉目四顧,朱宸濠赫然發現自己的軍隊竟已不足萬人。
失敗了啊,果真失敗了。
野心不是好東西,但它也需要醞釀的,跟美酒一樣,釀得越久越香醇,味道也越好,一旦太早飲下,收穫的絕不是滿嘴芬芳。
朱宸濠的野心暴露得太早了,他迫不及待拍開了這壇陳酒的泥封,迫不及待品嘗它的美味,結果卻只嘗到了滿嘴酸澀。
被硝煙燻得滿臉烏黑的李士實生澀地舉著一面盾牌,擋下幾支射向他的冷箭,踉蹌跑到朱宸濠身前,慘然笑道:「王爺,我軍敗局已定,求王爺速退!」
「本王……」朱宸濠想說兩句壯膽提氣的話,張嘴半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朱宸濠不是梟雄,更沒資格充英雄,他只是個從小被養在溫室里的野心家,他有膽子造反,但沒有勇氣從容面對死亡。
「王爺速退!咱們還有南昌,還有鄱陽湖上的四萬水軍!咱們並未絕望,王爺仍有東山再起的資本!」李士實淚痕滿面重重跺腳,說著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豪言壯語。
數支冷箭如毒蛇瞄準了獵物,陰狠地從不知名的暗處射來。
朱宸濠渾身一顫,眼中的懼意無可掩飾,李士實眼疾手快舉起盾牌,冷箭射在盾牌上碰擊出噹噹脆響,聽在朱宸濠耳里,仿若喪鐘。
「王爺,別猶豫了,朱厚照領軍殺過來了!」李士實焦急的聲音帶著哭腔。
朱宸濠身軀劇震,抬首望去,見百丈開外一面明黃龍旗迎風招展,龍旗下面,數千披甲軍士如一道黑色的巨潮向他席捲而來,黑潮之中,一道穿著金色鎧甲滿面煞氣的身影起伏衝刺,赫然竟是皇帝朱厚照。
朱宸濠心中百味交雜,他一直是看不起朱厚照的,他一直認為朱厚照除了命好投了個好胎,根本一無是處,事實上朱厚照登基後的表現也並沒讓他失望,確實是無比昏庸,然而今日,那個他心目中的昏君正身披金鎧,無比英武地領著千軍萬馬,將他打敗在安慶這個戰場上。
「我們撤!」
看著前方不停左劈右砍的朱厚照在人浪中起伏翻騰,朱宸濠滿面怨毒地掉轉了馬頭,在侍衛的簇擁下迅速脫離了戰場,向南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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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的戰場位於安慶城外天柱山麓尾,麓尾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崗上,一身黑衣的唐子禾慵懶地倚在一棵參天古樹的頂端。
上午的陽光像一條條金色的線條,透過黑色的樹影傾灑在她的身上,身著黑衣的她卻非常巧妙地躲在樹枝丫的暗處,仿佛與樹影融成了一團,任誰也沒有發現。
這裡是戰場的邊緣,從開戰到現在,唐子禾甚至親眼瞧見無數扔掉兵器的反軍軍士匆忙而倉惶地從她身下的樹叢中逃竄而去,也只有唐子禾這種膽大的女人才敢離戰場如此之近。
黑暗的樹影里,唐子禾一雙妙目卻亮若寒星,眼中閃爍著微微興奮的光芒,耳邊聽著冗長蒼涼的牛角號,催人奮進的隆隆戰鼓,看著遍地旌旗舒捲,金鐵相擊,千矛叢集,萬矢齊發,那波瀾壯闊的場面,那盪盡千軍的氣勢,令唐子禾深深著迷,沉醉。
「這……才是戰爭,才是我應該存在的地方!」唐子禾闔上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顯示出此刻她內心的極度不平靜。
很久以前,她也屬於戰場,她也曾指揮著千軍萬馬,凜然不懼地向世間無上的強權發出挑釁,戰場上那迴腸盪氣的一幕幕景象,至今仍在她夢裡盤旋。
定了定神,唐子禾忽然露出苦笑。
一個男人,毫不留情地狠狠砸碎了她的夢,把她從皇圖霸業中驚醒,然後她醒了,看著滿目瘡痍,聽著哀嚎哭喊,她明白了自己欠下了多重的罪孽。
波瀾壯闊的戰場,從此不再屬於她。
第626章 不取功勞
唐子禾本不該出現在安慶城外的戰場邊緣,她早已不屬於這裡。
但她還是來了,因為牽掛。
千軍萬馬混戰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那個毫無武藝毫無自保能力的傢伙儘管被身邊侍衛團團保護,然而萬一出了什麼事呢?一支暗中射來的冷箭,一顆反彈飛濺的流石,一次猝不及防的失蹄……
戰場上發生的意外和死亡太多了,唐子禾親眼見過無數次,凡事關心則亂,她無法做到心平氣和地在安全的地方等待結果,於是她來了,早在這場決戰開始之前,她踏著清晨藹藹薄霧,渡河穿林藏在這個最隱秘也是視線最佳的位置。
經歷過短暫的心情起伏之後,唐子禾漸漸平靜下來,對那壯闊的戰爭場面視而不見,開始在兩軍接陣廝殺的人群中尋找那抹熟悉得仿佛刻入骨子裡的身影。
戰場太大了,唐子禾找了很久都沒找著,於是輕鬆地舒出一口氣,嘴角露出甜美的笑容,她想他,想看見他,但她絕不願在這廝殺搏命的戰場上看見他。
朝廷王師風捲殘雲,步步緊逼,反軍苦苦抵抗,卻節節敗退。唐子禾也是統領過千軍萬馬的人,粗略地掃了一眼,便知這場決戰朝廷勝局已定,沒什麼懸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