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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沉默之後,滿朝文武於金殿上跪拜,齊聲道:「陛下英明,臣等贊同。」
天子一怒,犯官和姦商們的命運便已註定,再無翻身的可能。
李傑等犯官被打入詔獄的同時。揭發此案的李夢陽被弘治帝下旨放了出來。
善惡擦肩而過,形容狼狽的李夢陽指著垂頭喪氣入獄的李傑等人哈哈大笑,笑得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出了獄的李夢陽沒有直接回家,也沒接受同僚們的洗塵宴請,而是獨自走到皇宮承天門外,面朝紫禁宮城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
此刻的他。大約也明白皇帝拿他下獄的用意了。
善與惡,是與非,就算親眼所見亦不見得準確。終究等到撥雲見日的那一刻,才知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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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御書房。
弘治帝捂著嘴低聲咳嗽,面色泛起潮紅。表情平靜卻掩不住頹敗之色。一旁的小宦官急忙送上精緻的痰盂,待弘治帝吐了口痰後,另一個宦官又送上水漱口,最後再躬著腰奉上一個小巧的檀木盒子,打開盒子,宦官拿出一顆金色的鴿蛋大小的丹藥,弘治帝神情有些複雜地看了一眼丹藥,然後將它送進嘴裡嚼了幾下,吞咽入肚。
沒過多久,弘治帝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眼中泛起了血絲,眼珠子凸了出來,臉色越來越紅,枯木般的雙手死死握著椅子的扶手,神情似痛苦又似解脫。
書房內幾名宦官急忙跪地齊聲道:「陛下萬福萬壽。」
秦堪垂首站在書案前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嘴唇張了張,欲言又止。
良久,弘治帝神情漸漸恢復正常,臉色竟神奇地好了許多,而且也不咳嗽了,整個人精神奕奕。神采飛揚。
看著秦堪欲言又止的神色,弘治帝笑了笑:「是不是覺得朕不該吃這丹藥?」
秦堪索性直言道:「臣不得不直諫,陛下,所謂道家仙丹奇術……」
弘治截斷了他的話,笑道:「道家仙丹奇術不過障眼欺瞞之術而已,丹藥服之不僅不能長生,反而誤身誤己,常服折壽。」
秦堪有些不解地瞧著他,既然知道服之有害,幹嘛找死?
弘治帝苦澀一笑,道:「朕父憲宗皇帝在位時,偏信道家丹術,時有貴妃萬氏,太監汪直,梁芳弄權,憲宗被內宮蒙蔽,大召天下道家方士,在宮中煉卻老方,求仙術,內宮上下一片烏煙瘴氣,朝政國策一塌糊塗,朕即位後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驅逐宮中術士,內宮嚴禁再有煉丹求道之事,違者究罪……」
「諷刺的是,十餘年後,朕不得不將那些道家方士再請入宮中,為朕煉丹求藥,朕不求長生,只求緩死……」目光掃視著書案上堆積的奏本,弘治帝黯然嘆道:「朕只想多治理幾年大明,把上上下下的事情處置妥當,政通人和,吏制清明,國富民強之後,再把這座江山完完整整地交給太子,讓他做個太平皇帝,做個不像朕這般辛苦操勞的皇帝。」
看著弘治帝黯然的神情,秦堪心底湧起一陣感動,父愛如山,深沉無言,卻實實在在能感受得到,觸摸得到,可憐天下父母心,皇帝天家亦如是。
整了整衣冠,秦堪肅然朝弘治帝長長一揖。
弘治帝笑道:「何故多禮?」
「臣敬陛下這番舐犢之情,臣民萬幸,有此明君英主,太子萬幸,有此嚴親慈父。」
弘治帝搖頭嘆道:「太子若如你這般懂朕的心思,朕死亦含笑九泉了。」
秦堪沉默,子欲養而親不待,朱厚照如今玩玩鬧鬧,他可知他的父皇只剩不到半年的壽命?很多東西失去以後便一生不可復得,朱厚照懂這個道理嗎?
……
弘治帝宣秦堪入宮當然不是閒聊,沉默許久後,弘治帝緩緩道:「鹽引一案,你做得很好,壽寧侯與那些人沆瀣一氣,朕早就知道,可朕卻無法逼壽寧侯將那些人交代出來,朕做不到的事情,你卻做到了,很好。」
秦堪有些震驚地瞧著弘治帝:「陛下早知道那些人?」
弘治帝冷笑:「保國公朱暉,右副都僉事付紀,禮部左侍郎李傑……這些人私下裡做什麼勾當,朕早已知曉,本以為他們貪了點銀子會收手,朕也不想弄得朝堂大亂,可惜他們太貪心,太不知足了,為了那點銀子竟敢哄抬鹽價,民間百姓連鹽都吃不起,朕這個大明皇帝的位子還坐得穩嗎?他們逼朕不得不動手除之。」
秦堪心潮起伏不平,原來弘治帝什麼都知道,他只是缺少一個契機,一個有能力而且敢出頭查辦他們的人罷了,這個龐大的帝國終究是掌握在皇帝手裡,只要觸犯了皇帝的底線,就算秦堪不出頭查辦,皇帝也會找到李堪,張堪來辦,煌煌大明數千萬人,皇帝最不缺的是忠臣,也不缺棋子。
「陛下既已知曉,為何不直接下旨除之,反而要臣把這案子挖出來呢?」
「不教而誅謂之虐,若無真憑實據,朕怎能輕易下旨?旨意豈能服朝堂百官之眾?」弘治帝說著,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朕卻很想知道,壽寧侯,哦,不對,現在應是壽寧伯了,壽寧伯那種人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你是怎生讓他進宮主動在朕面前供出朱暉那伙人的?而且交代得聲淚俱下,悔恨萬分,對同夥咬牙切齒,欲除之而後快,說實話,朕認識他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壽寧伯竟有比朝堂御史更正義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