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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高聳的南京城牆遙遙在目,所有人暗暗呼出一口氣,城牆下,南京六部衙門的首官和鎮守太監。世代鎮守南京的魏國公徐俌,以及南京近百位世襲勛貴站在城門甬道口,恭恭敬敬地迎接天子聖駕。
離城門不到一里時,朱厚照下了戰馬,步行朝城門走來,金色鎧甲在陽光下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
走近城門,群臣跪拜。山呼萬歲,朱厚照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南京城牆後,微笑著令群臣平身,然後與這些其實並不得志的南京六部官員一一認識。
走到魏國公面前時,徐老國公一臉激動,顫巍巍地下拜,卻被朱厚照笑著攙住。
朱厚照看著徐老國公的目光閃過幾絲溫情。
整個南京城裡,他覺得最親切的恐怕只有徐老國公這一家子了。首先徐家對皇室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其次從血緣上來說,徐家的祖輩是開國元帥徐達,而徐達的女兒嫁給了永樂皇帝為正室,正是世人所稱的「徐皇后」,從親戚上來論,徐家可是朱家往後數七代的舅姥爺。正因為這層關係,皇家才對徐家無比信任,並給予世代鎮守南京,掌握南京兵權的絕世殊榮。這份恩寵縱然是秦堪也萬萬不及的。
徐鵬舉徐小公爺之所以闖下南京城第一惡霸紈絝的赫赫名聲,連錦衣衛和東廠他都說砸便砸,廠衛還拿他沒有半點辦法,不僅連告狀都不敢告,見了面還得點頭哈腰陪笑臉。只因廠衛也知道,徐家在歷代大明皇帝心中的分量無人可及,一狀告上去說不定會得到陛下一記響亮的耳光。
君臣見禮的當口,秦堪默默地仰頭看著巍峨的南京城牆,心中也有些激動感懷。
南京,秦堪輝煌人生的第一站,當時的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不由分說,一紙調令將他這個文弱書生硬生生安插進了錦衣衛,並將他調到南京東城百戶所上任,從那時起,秦堪便註定了與這個時代產生了無法割捨的關係,這幾年來一路升官晉爵,誰能料到當初一名小小的錦衣衛百戶,數年之後竟一蹴而成為整個大明錦衣衛的掌舵人,並且爵封國公,身受兩代帝王無以復加的聖眷恩寵?
無論興亡成敗,冥冥中仿佛都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背後推動著自己,或將自己推上高峰,或將自己推下懸崖。
城門口,朱厚照忙著與徐老國公敘舊,秦堪這頭也忙碌起來。
一張熟悉的面孔落入眼帘,當初秦堪的老上司,後來因崇明抗倭沾了光而升了南鎮撫司鎮撫的雷洪,此刻穿著大紅飛魚錦袍,微微局促不安地站在秦堪不遠處,見秦堪帶著笑意的目光瞧向他,雷洪老臉一紅,急步上前拜了下去。
「下官南鎮撫司鎮撫雷洪,參見秦公爺。」
雷洪身後,一大群大紅錦袍的錦衣衛千戶百戶們跟著下拜。
秦堪笑著請眾人起身,然後與雷洪把臂大笑。
眾多人色里,雷洪的情緒恐怕是最複雜的。
昔日的屬下,時隔數年竟成了錦衣衛的指揮使,而且破天荒地封了國公爵位,天知道大明多少年月沒有再封過國公了,雷洪還記得當初那個文弱書生剛來南京,穿著一套不合身的飛魚袍來千戶所拜見他的情景,老實說,雷洪當時心底里是很瞧不上這個書生的,粗鄙武夫充斥的錦衣衛裡面,忽然多出這麼一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接到上官的調令時,雷洪仿佛生吞了一隻蒼蠅般難受。
然而就是這位文弱書生,卻用自己的表現令他漸漸刮目相看,結交徐小公爺,與滿城勛貴子弟稱兄道弟,南京城裡連他雷洪都得陪笑臉的紈絝衙內們,秦堪卻能夠大大咧咧地與他們勾肩搭背罵娘,更難以置信的是,崇明島抗倭一戰,紹興衛全部敗退的絕境裡,這個文弱書生拾起了長槍。帶領著剩餘的弟兄們捨生忘死地刺出了第一槍……
很難想像,這位看似文弱的書生身體裡,隱藏著怎樣寧折不屈剛烈如火的性格,從那時起,雷洪便已篤定,這個年輕人的前程不可限量,比任何人要遠大得多。
數年後。果如雷洪所料,這位文弱書生一飛沖天,已然到達了他這個曾經的老上司十輩子也到達不了的高度,就連他曾經百戶所的屬下丁順李二等人,也跟著飛黃騰達,成為錦衣衛里炙手可熱紅得發紫的掌權人物。
人生際遇啊。抓住或失去,其中的區別一眼分明,雷洪經常在後悔,如果當初橫下心跟著秦堪去京師,今日的他,前程豈止是小小的鎮撫使?
秦堪自是不知此刻雷洪心中百感交集,與眾多南京的錦衣衛屬下親切聊了幾句後。心中忽然一動,左顧右盼地在人群中尋找那道飛揚跋扈卻混帳得很可愛的熟悉身影。
令他失望的是,迎駕的眾多勛貴和官員里,竟沒看到徐鵬舉的影子。
正思忖著要不要進城找他,另一頭與朱厚照敘完舊的徐老國公顫巍巍地朝秦堪走來。
雖然以前在紹興和南京時,秦堪不止一次沾了徐老國公的光,毫無顧忌地扯著魏國公的虎皮當大旗,但今日秦堪才第一次見到徐老公爺。以前想見,無奈那時的身份相差太遠,根本沒那資格。
見老公爺眼含笑意瞧著他,看似渾濁的老眼不時閃過一道與他老邁的年紀絕不相稱的銳利光芒,秦堪也笑了。
都說魏國公府一老一小倆混帳,平日裡占田圈地,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京師言官們每年參劾這對祖孫的奏疏起碼厚達一尺,可是今日秦堪見著老公爺後,卻發現這位老人與傳言不符,一個只知魚肉鄉里占田踢館的老混帳。他的眼裡是絕對露不出如此銳利如刀鋒般的眼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