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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啄一飲皆有因果,正德怠政的必然結果,便是導致司禮監劉瑾的權力迅速膨脹。劉瑾的權力膨脹便導致朝中攀附閹黨的勢力越來越大,漸漸形成了「順劉公公者生,逆劉公公者死」的惡性循環,弘治皇帝花了一輩子時間打下的盛世江山基礎。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崩塌下去,朝堂里烏煙瘴氣。權閹一手遮天,忠臣苦苦支撐。
今日朱厚照難得上一次早朝,群臣激動之餘,卻也帶著幾分警惕。
無事不登金鑾殿,雖說金鑾殿是他老朱家的,但這個敗家子皇帝甚少涉足來此,今日破天荒出現,……他又想出什麼么蛾子?
百官山呼萬歲之後,接下來便是稟奏國事的時候。
鑑於皇帝陛下是金鑾殿的稀客,機會難得,尋常國事自然沒必要浪費時間,短暫的沉默過後,吏部左侍郎王鏊出班奏道:「陛下久不視朝,怠懈朝政,天下臣民盼陛下勵精圖治,而陛下卻嬉玩於深宮而棄天下於不顧,此非君道也,為裨益皇權,彰顯聖德,老臣請求陛下復開弘文館,陛下萬機有瑕時來弘文館論史講經,論古之興衰而鑒今之榮辱,令陛下知曉祖宗江山來之不易,當勤之勉之敬之,老臣伏請陛下恩准。」
王鏊此言方畢,群臣頓時朝他投去讚賞的目光,然後紛紛跪拜於殿,齊聲道:「伏請陛下,復開弘文館。」
弘文館,洪武三年由太祖朱元璋親自設立,天下鴻儒博學才俊紛而聚之,開弘文館的用意在於「不只是助益學問,而是想通過你們廣知民事,為治道輔。有所建白,封識以進。」
洪武十年,太祖老先生正在醞釀大殺功臣以保朱氏江山萬萬年之時,這種事幹起來終究有些心虛,英明的太祖老先生敏銳地意識到,弘文館那種酸儒腐丁聚集之處對他大殺功臣之事絕不會滿口頌揚,大抵這些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太祖皇帝心一橫,老子先關了弘文館再說,等把功臣殺得七七八八再開便是。於是洪武十年八月,弘文館被關閉。
此後弘文館幾次復開,又幾次關閉,簡單來說,它根本已不是讀書人論天下古今事的單純場所,不同的政治需要決定它是開是關。
今日吏部左侍郎王鏊提出復開弘文館,不得不說他煞費心機。
不僅可以給這位年輕的皇帝通過史書興衰而教導他為君的道理,將他引回聖明君主的正道上,而且從此以後君臣之間更多了一個見面的機會,多了一個互相溝通的場所,多多少少也能避免劉瑾的權勢完全遮天蔽日,群臣哭訴無門。
王鏊的請求於是引來滿朝大臣的齊聲附和。
朱厚照很痛快,非常乾脆地點頭:「好,復開弘文館之議,朕准了。弘文館設於文淵閣偏殿,由三位內閣大學士輪流執掌,朕『萬機有瑕』之時,一定會與各位臣工論史講經。」
王鏊頓時不敢置信地抬起頭,老淚迅速湧上幸福的淚花兒。
金殿之上很快傳來眾臣幸福的哽咽聲。
答應得這麼爽快,這昏君失戀了麼?
誰也未曾發覺朱厚照言語中的小小狡猾。
「萬機有瑕」,朱厚照深宮裡忙著鬥狗熬鷹耍蛐蛐兒,如此「萬機」,哪來的「有瑕」?
此刻的朱厚照表現得像一個市儈的商人,見群臣幸福得不能自已,朱厚照狡猾地眯起了眼睛,笑道:「你們的要求,朕准了,朕這裡也有一個要求……」
內閣大學士楊廷和腦中警鈴大作,小心地拱手道:「陛下請講。」
「要求很小,也不用耗費國庫分文……」朱厚照笑眯眯道:「朕決定,內庫撥銀一百萬兩,於皇城的西苑太液池西南岸,西華門附近建一片殿宇,是為朕的離宮,名曰『豹房』,以後呀,所有朝政軍務民事奏疏文函皆送豹房批奏,中外文武官員有面君者,皆赴豹房朝拜。」
「啊?」
滿朝大驚,不僅殿上的文武官員,連朱厚照身旁的劉瑾也呆住了。
顯然,朱厚照欲建豹房一事,此前只有秦堪一人知道,連劉瑾也被瞞了個死死。
「啊什麼啊,很奇怪嗎?」朱厚照對大臣們的反應很不滿:「朕答應你們一件事,你們也答應朕一件事,有來有往,童叟無欺,很公平嘛。劉瑾……」
「老,老奴在。」劉瑾愁眉苦臉應道。
「建豹房的事交給你了,跟馬永成好好合計合計,撥銀子,征民夫,趕緊給朕把它建好。」朱厚照說著忽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語出含糊道:「國事差不多奏畢,朕回宮睡覺去了,天不亮就開朝會,折騰得朕睡不好,也不知哪個老匹夫定下寅時早朝的規矩……」
扔下滿殿震驚尚未回神的大臣,朱厚照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喃喃罵著,閃身回了謹身殿更衣去了。
望著殿上空蕩蕩的金黃龍椅,站滿了數百人的金殿仍舊死一般寂靜,值日宦官揚了揚拂塵,正打算尖著嗓子高喝「國事奏畢,百官退朝」的場面話,眼角餘光一瞟,卻見司禮監劉公公一臉愁雲,如喪考妣的模樣,宦官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出聲兒。
可怕的寂靜仍在繼續,不知過了多久,忽聞殿內撲通一聲,吏部左侍郎王鏊重重跪倒在地,雙手高舉仰望金殿描著祥雲的殿頂,悲愴大呼:「先帝啊——」
緊接著,滿殿大臣同時跪了下來,齊聲悲愴大呼:「先帝啊——」
殿內頓時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大哭聲,可以肯定,跟剛才幸福哽咽的性質絕對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