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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讚許地瞧了他一眼,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你這粗貨倒是個有情義的。」
丁順憨厚地一笑:「屬下這人粗中有粗,呵呵,婆娘最清楚。」
……
城內靜悄悄的,一夜的激戰,遍地的屍首令京師的百姓嚇破了膽,往常早已開張的集市此刻空蕩蕩沒有一絲動靜,街頭只有一乘又一乘的藍呢官轎穿街而過,經過騎馬的秦堪身邊,轎簾被趕往承天門準備早朝的官員們掀開,露出裡面一張張或敬畏或仇視的臉龐。
秦堪端坐馬上淡然一笑。
王岳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秦堪頗為贊同,是忠是奸,千百年後自有後人評說。
遠遠的,內城千戶所遙遙在望,秦堪在丁順等人的簇擁下打馬疾駛,忽然,一道俏麗熟悉的藍色倩影出現在秦堪眼中,那道憔悴的身影失神地注視著冒著青煙的殘垣斷壁,神情期盼卻帶著幾分失落和忐忑,不時咬著下唇焦慮地看著院中,似乎在等待著什麼能令她活下去的希望。
秦堪猛地勒住了韁繩,靜靜地注視著那道在裊繞煙霧中徘徊躑躅的悲傷身影,心中某個不知名的角落仿佛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
第251章 陰差陽錯
清晨的雲霧氤氳里,那道憂傷孤單的身影在遍地屍首的千戶所門前徘徊,仿若一縷哀慟的無主幽魂,在最掛念的地方躑躅不去,不甘地飄蕩,遊走……
秦堪的心莫名地揪緊了。
一夜的廝殺不曾動容,成百上千的屍首沒有心軟,然而當他踏著滿地的鮮血從晨霧裡風塵僕僕地回來,那道幽怨哀傷的身影卻令他忽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腦海中忽然浮現前世一句熟悉的歌,「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
血腥殺伐如凜冽的秋風,無情地卷掃著世間一切是非爭鬥,忽然多出一片俏麗哀怨的落葉,在勁風中孤零零地飄蕩,無力地承受著本不該屬於她的苦悲。
秦堪為這個女人心疼。
心疼是因為,她已不知不覺住進了他的心裡。
遠處,焦急張望徘徊的金柳也看到了騎在馬上的秦堪,哀怨的神情不由一呆。
馬上那道魂縈夢牽的身影穿著大紅色的鬥牛錦袍,黑籠紗冠,背對著冉冉升起的朝陽,萬道金光里,那張熟悉的臉龐對她微笑,仿若神明的慈悲,把即將淪陷地獄的她拉回了人間。
嬌軀搖晃兩下,金柳痴痴的眼中很快蓄滿了淚水,淚水一顫,如碎裂的水銀傾泄而下,不可遏止,臉上卻露出了極幸福的笑。
秦堪的眼眶也濕潤了,金柳的淚水仿佛洗去了滿身的血腥和殺伐,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身軀。秦堪抖了抖韁繩。
丁順急忙指著他穿著的鬥牛錦袍提醒道:「大人,您的衣裳……」
以前一直對她隱瞞了身份,丁順這句提醒令秦堪哂然一笑。
顯貴也好,清貧也罷,她眼中可曾有過這些身外的東西?
只羨鴛鴦不羨仙,官服,不過一層皮囊罷了。
輕踢馬腹。秦堪策馬輕跑至金柳身前,迎著她那雙清澈如黑潭般的眸子,秦堪朝她微微一笑。
「金柳。我不該瞞你的,我早已被先帝恢復了功名,而且官居錦衣衛指揮同知。」
金柳一邊流淚一邊笑。笑容很乾淨,不沾一絲凡塵。
「我不懂你在朝廷里當了多大的官兒,只問你一句,你……到底是誰?」
秦堪沉默半晌,忽然灑脫一笑,朝金柳拱了拱手:「我是秦堪,紹興山陰人。」
金柳聽懂了,笑容里泛出濃濃的幸福味道,輕輕舒了口氣,笑道:「如此便好。秦堪,你讓我嚇壞了,下次可不能再讓我擔心。」
「好,下次絕不讓你擔心……」
一大一小兩隻手悄然牽在一起,秦堪感受著仿佛浸入了心脾的細膩。朝她露出溫和的笑容。
遠處幾名侍衛見大人和金柳牽起了手,眾人不由咧開嘴一笑,卻被丁順狠狠踹了幾腳,眾人於是很自覺地轉過身去。
丁順朝秦堪和金柳的方向滿是笑意地一瞥,也自覺地轉過了身,身子剛掉了頭。眼中的笑意卻變成了驚恐。
「咳咳,啊咳咳……」丁順劇烈而大聲地咳嗽起來。
咳嗽聲驚動了秦堪和金柳,秦堪凝目一看,不由也驚呆了,大手一松,放開了金柳的手。
金色的霞光里,杜嫣還穿著昨晚的夜行衣,輕快地走來,遠遠見著秦堪,杜嫣神情愈發歡喜,連踩著的步子仿佛也帶著喜悅的味道。
「相公,我就知道你最厲害了,聽說呀,昨晚東廠大堂被你殺得天崩地裂,鬼哭神嚎,終於讓那幫該死的番子們嘗到相公的手段了……」
杜嫣像只小麻雀般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金柳的俏臉卻猛然一白,失聲道:「相公?」
秦堪愧疚地看著她。
兩個女人都在他心裡占了一塊地方,終究無法隱瞞,更不忍心隱瞞,一個是他前世的戀人,一個是他今生的妻子,然而一切又是那麼的陰差陽錯,為今生的妻子揭去大紅蓋頭之時,他怎知道前世還有一段割不了的情債,日後將成為他不能捨棄的糾纏?
怪誰呢?似乎誰都沒錯,誰都是無辜。
「相公」二字出口,金柳的俏臉瞬息萬變,震驚,失落,黯然神傷……
低垂著螓首,金柳失魂落魄般喃喃自語:「分別兩年了,如今年紀輕輕便已高居指揮同知,怎麼可能沒有成親?我早該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