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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一清面容微微抽搐,長嘆道:「古往今來的造反,往往只由數十人而起,漸成燎原之勢,世人愚者多矣,幾句話一煽便盲從隨眾,從此幹上這掉腦袋的勾當,當時修長城的民夫工匠多達四萬人,若真被人煽動起來,四萬人啊,攻城掠地羽翼漸豐,會給社稷帶來多大的危險,為了大明江山,鬧事的幾百工匠我不得不下令殺之,後來查清了原由,連同王才德等十餘名千戶百戶將領也一同梟首示眾,這才將兵禍消弭,此事早在弘治十七年我便已報呈先帝和內閣說清楚了,先帝還下旨褒揚楊某,卻不曾想三年以後,竟被劉瑾這閹賊重翻老帳大做文章……」
秦堪沉默了。
楊一清濫殺了嗎?捫心自問,若換了秦堪自己,想必殺的人更多吧,世上很多事情不能靠暴力解決,反過來說,還有很多事情是必須要靠暴力解決的,否則將會帶來更大更殘酷的暴力。
拱拱手,秦堪道:「楊大人獄中受苦,且在官驛里安心將養,劉瑾不會再找你麻煩了。」
楊一清苦澀搖頭:「明日我便離京歸鄉,這世道……真不知還有沒有救。」
秦堪再次沉默許久,忽然目注楊一清,緩緩道:「楊大人,你覺得劉瑾壽數幾何?」
楊一清愣了一下,道:「我怎麼知道?」
秦堪笑道:「我以為,劉瑾活不過一年。」
楊一清一凜:「侯爺何出此言?」
「劉瑾掌司禮監以來種種倒行逆施,視朝臣如豬狗。肆意殺戮,更重要的是,劉瑾推行的新政當中清查官府帳目,清查軍屯,圈占皇莊,千萬百姓因而失地淪為流民,劉瑾徹底得罪了官員,百姓和將士,可以說天下皆視其為死敵。古來佞臣權宦都是有幾分倚仗的,或有軍隊支持,或有文官黨羽支持,鮮有僅僅靠皇帝一人之寵信而長久掌權者,而劉瑾。他也打不破這個亘古規律,試想若陛下某天發現劉瑾其人忽然不值得信任了,劉瑾的下場將會如何?」
楊一清呆愣許久,方才吃吃道:「你……你的意思是……」
秦堪緩緩道:「劉瑾將全天下的人都得罪光了,誅劉瑾已到火候,這個閹賊,氣數盡了!」
楊一清右手一顫。手中一隻精緻的官窯秘瓷茶盞落地,應聲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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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楊一清連他的師兄李東陽都來不及見一面便匆匆離京了。
秦堪沒有送他,因為他知道楊一清要去做什麼。這件事關係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包括秦堪的身家性命在內。
北鎮撫司里,丁順湊在秦堪耳邊細聲稟報楊一清離京後的去向,以及派出多少錦衣衛肅敵高手暗中相隨保護。秦堪聆聽許久,嘴角終於露出了笑容。
一張大網悄無聲息地向劉瑾張開。網若情人纏綿的手,卻暗藏刀劍。
誅除劉瑾,終於到時候了。從朱厚照登基,劉瑾掌司禮監悉決內外廷之事開始,劉瑾已風光了兩年多,他一生最得意的日子已到頭。
秦堪現在可以考慮給劉瑾的棺材刷什麼顏色的油漆了。
……
丁順稟完事之後,秦堪又仔細吩咐了幾句,這件事必須做得完美無缺,天衣無縫,否則便是拿許多人的性命開玩笑了。
吩咐完之後,丁順仍站在屋裡不肯走,神情遲疑且猶豫。
秦堪奇怪地掃了他一眼。
丁順搓手咧開嘴笑了笑,遲疑道:「侯爺,有件事情屬下想向侯爺稟報一聲……」
「什麼事?」
「侯爺當初在山陰時的好友,蘇州人唐寅……咳,他也關在詔獄裡……」
秦堪愣了一下,當即臉色就變了:「唐伯虎?他怎麼會在京師的詔獄裡?誰拿了他?」
「西廠番子拿的,當時番子正在城門口拿下楊一清,結果唐寅不知為何出現,後來他多了幾句嘴,便被西廠番子順手拿下,扔進了詔獄……」
「他現在怎樣了?」秦堪一顆心提了起來,進了詔獄這種地方,絕大部分會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唐寅這種小身板的書生……
秦堪緊張起來,難道自己還要給唐寅準備一副棺材?以後劉瑾和唐寅都躺在棺材裡,一邊是仇人一邊是朋友,秦堪那時該哭還是該笑?
幸好丁順笑道:「侯爺別急,唐解元還活著,只是傷得比較重……」
秦堪鬆了一口氣,緊接著皺起了眉:「西廠番子打的?」
「西廠番子在城門口時便一巴掌把他扇得臉著地,拿進詔獄後唐解元大叫他是侯爺的朋友,西廠番子自然不肯信,於是一天揍他三頓……」
「後來呢?」秦堪急切地坐直了身子。
「後來……西廠番子沒理他了,換咱們錦衣衛看管他,唐解元以為迎來了生命里的春天,於是又向錦衣校尉大叫說是侯爺的朋友,結果……下面的校尉們也不信,仍舊一天揍他三頓……」
丁順小心地瞧了瞧秦堪鐵青的臉色,神情忐忑道:「現在唐解元已經快瘋了,一見到番子和校尉,二話不說先尿一褲子……」
第464章 故友相逢
秦堪見到唐寅時,唐寅的樣子很不好。
本來覺得楊一清的樣子夠慘了,然而見到唐寅以後,秦堪忽然發覺楊一清簡直是個雪白乾淨的萌寶寶。
陰暗潮濕惡臭熏人的詔獄裡,唐寅一個人蜷縮在牢房的角落,渾身瑟瑟發抖,凌亂的頭髮遮住了面容,那模樣……好像不止是挨了打受了刑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