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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禾絲毫不為所動,目光瞟向葛老五已分外嚴厲。
葛老五暗暗一嘆,握刀的手一緊,一道雪白的刀光掠過,求饒的將領似乎連疼痛都沒感覺到,碩大的頭顱已沖天而起,噴泉一般的鮮血流滿了院子。
院子裡一片寂靜。
被辱的女子眼見著血淋淋的一幕,渾身輕顫,翻著白眼暈過去了,女子的父母急忙扶住她,一臉驚懼地看著唐子禾。
唐子禾抿了抿唇,朝二人抱拳道:「是我治軍不嚴,而致手下出了這等敗類,二位老人家,本帥向你們賠罪了。」
「不,不敢當,大元帥折煞老漢……」老人抖抖索索便待向她下跪,卻被唐子禾扶住。
「老人家,我們置生死於不顧,毅然高舉義旗與朝廷作對,為的是什麼?我只盼改天換地之後像你們這樣的百姓能夠過上好日子,不再背負苛捐重稅,不再老無所養幼無所依,不再受官府的欺凌壓迫,若我們義軍和朝廷官府一樣欺壓百姓魚肉鄉里,我們和朝廷有何區別?這義旗舉起來有何意義?」
唐子禾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晦澀:「老人家,我義軍初聚,軍中難免良莠不齊,一些敗類充斥其中,今日手下欺辱令女,是我這個元帥的責任,還望老人家原諒,以後我治軍會更加嚴厲,絕不允許再發生這樣的事。能不能做到,請老人家拭目以待。」
老漢感激涕零,眼中驚懼之色盡去,一位領兵數萬的大元帥竟然能放低身段跟他一個小百姓解釋這麼多,這是何等的風度和胸懷。此時老漢心中的怨恚早已煙消雲散,風霜的老臉剎時布滿了無盡的感激。
「大元帥折節屈尊,老漢受寵若驚……」老漢猶豫片刻,面容浮上剛毅之色:「大元帥,老漢痴活五十載,受過官府的欺壓無數,今日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將老漢這些百姓當人看。老漢大半截身子埋黃土了,此生別無所求,你們為百姓豁出性命,我老漢何惜此身?這些年老漢住在霸州城裡。別的不敢保證,但城裡市井街坊的人面老漢倒是認識十之八九,大元帥守城艱難,老漢這就為大元帥號召鄰里。為義軍盡一點心力……」
唐子禾微微動容,她沒想到斬了一個做惡的將領竟換來如此福報。民心,果然可用而不可欺。
「多謝老人家……」唐子禾竟躬身向老漢施了一禮,葛老五等侍衛見狀急忙也弓下身去一同施禮。
老漢急忙虛扶,連道不敢當。
院子很快被打掃乾淨,被斬首的將領的屍首也很快被侍衛抬走,沾了鮮血的地面灑了厚厚一層草木灰,再用鏟子鏟走,院子裡一切如舊,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命侍衛留下一百兩銀子聊為老漢一家壓驚後,唐子禾轉身往外走去。
「大元帥……」老漢在身後叫住了她。
唐子禾回頭,卻見老漢神情有些激動地瞧著她。
「大元帥,朝廷大軍兇猛,你們可要守住啊,你們不棄百姓,天下不會棄你。」
……
走出院子,夜色依然冰涼,唐子禾心中卻洋溢著暖意。
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做對了一件事。
從小被白蓮教當成紅陽女培養,從小到大幹的都是裝神弄鬼愚弄鄉鄰的事情,所謂無生老母,所謂真空家鄉,那些不著邊際的信仰虛無縹緲,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也不知世人為何那麼虔誠地相信它。然而今日,一個平凡的百姓說出的一句平凡話,卻令她感動莫名。
「葛老五,你聽到了嗎?我們不棄百姓,天下便不會棄我們……這就是民心。」唐子禾喃喃道。
葛老五重重點頭,隨即面容浮上苦色:「元帥,剛才那名被斬的將領是楊虎夫婦手下,這對夫婦心眼兒可不大,而且特別護短,咱們招呼都不打便斬了他們手下驍將,楊虎夫婦或許嘴上不會說什麼,但心裡肯定非常不舒服。咱們義軍雖然擁眾七萬餘,然則都是北地豪傑響馬七拼八湊而成,若下面的將領對元帥心生嫌隙,對我們的大業恐將不利……」
唐子禾輕嘆,她何嘗不知目前的景況,然而善就是善,惡就是惡,揚善懲惡是必為之舉,任何事站在道理上,下手怎樣狠辣亦無愧於心。
「楊虎夫婦現在何處?」
葛老五道:「奉元帥之命,楊虎夫婦領軍一萬取山東濟南府,此時應該快走出北直隸了。」
唐子禾想了想,道:「我修書一封,派快馬追上去,我會好好向他們夫婦解釋今日之舉,至於他們接不接受那是他們的事,當初我頒下的軍法不是擺著看的,這件事我沒做錯。」
葛老五無奈點頭:「是。」
沉默片刻,葛老五展顏笑道:「元帥,刑老虎送來了軍報,他領兩萬義軍取河南彰德府,大軍長趨而入勢如破竹,朝廷無可匹敵,過不了幾日,彰德府便可納入咱們囊中了。」
唐子禾不悲不喜地撩了撩眼皮,淡淡道:「本在算計之中,沒什麼好高興的,天下受官府欺凌的百姓太多,兩萬義軍一路掩殺而去,到彰德府城下絕不止兩萬了,我軍氣勢如虹,朝廷節節敗退,此消彼長之下,若刑老虎連彰德府都拿不下去,他這輩子算是白活了。」
抬眼看著漆黑的蒼穹,唐子禾嘆道:「霸州離京師不過二百里,天下人皆以為我占了霸州之後會揮軍直取京師,但我偏偏反其道而行,舍北而取南,京師我不取,我取天下!北直隸,河南,山東……這些地方若皆入我義軍之手,我大軍有了鞏固的後方,充足的糧草和兵源,京師皇廷指日可克,現在我只希望刑老虎,楊虎他們的動作快一些,再快一些,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