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頁
戰鼓隆隆如山崩地裂,聽在秦堪大軍耳中是催人進擊的軍令。聽在遼東軍耳中卻是地獄收魂的喪曲,隊伍越來越亂。
「總帥,降了朝廷吧!莫再執迷不悟了……」張玉在李杲馬下苦苦哀求,神情一片絕望。
瀋陽衛指揮使崔鑒惡聲道:「降了朝廷就能活命嗎?張玉你昏頭了?這些年來咱們在遼東幹過的事情,哪一樁哪一件不是殺頭的大罪,朝廷縱然再大方,也斷然不會寬恕我等的罪孽,總帥,拼死一搏才是道理,殺出一條血路往北去,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不會拒絕我等投誠……」
張玉怒道:「崔鑒,你這是害人害己!北投韃靼是你的想法,你問問咱們萬千將士願不願意!且不說有負朝廷,有負皇恩,你拍著胸口問問自己,對得起你世世代代列祖列宗嗎?將來你死之後,你崔家祖墳容不容得了你這叛我大明的罪人跟他們埋在一起?你崔家遠在河南的宗祠族譜里,你的名字還有沒有資格列在上面,崔鑒,投了韃靼。你從此便是無根的孤魂野鬼,祖宗不認你,宗族不認你,鄉親族人背後戳你的脊梁骨,這樣活著,比死好到哪裡去?」
一席話說得崔鑒啞口無言,臉色憋得通紅卻無力地垂下頭,不再說一句話。
李杲渾身一震,張玉這番話顯然說到了他的心裡,投了韃靼。李家的列祖列宗還會認他麼?死後連祖墳都入不了,自己的名字從族譜上永遠划去,並引以為李家最大的恥辱,突圍而去又怎樣?做一個背叛祖宗,族人唾棄的叛徒,從此憋屈活在異族人的頤指氣使之下,仰其鼻息苟且存活……
誠如張玉所說,這樣活著,比死好到哪裡去?
如今的大明,宗族仍是深入人心的堅實後盾,是鄉人的精神寄託,背叛大明便意味著背叛了宗族,這樣的決定不是能夠輕易便下得了的,縱是十惡不赦之人,他可以屠千殺萬,可以殺人放火,卻唯獨不敢叛國背宗。
「總帥,降了朝廷吧!縱然被朝廷一刀殺了,死後咱們的宗族至少能夠納屍收魂,尚有資格進祖墳為安,死也死得安心,投了韃靼,咱們可就真的生不如死了!」張玉跪在李杲馬前痛哭流涕哀求。
李杲深吸了口氣,緩緩環視一圈,見部下眾將領一臉灰暗頹喪,顯然張玉的這番話也說進了他們的心裡。
將領都沒了鬥志,何況下面的軍士?
李杲慘笑數聲,張嘴正要說話,對面的戰鼓聲卻忽然變得急促起來,軍陣行走的速度也漸漸變快,兩側的朵顏騎兵更像兩朵急速席捲而來的烏雲,黑壓壓的已頂到遼東軍的前陣弓箭射程邊沿。
張玉臉色一變,急道:「總帥速下決斷,秦堪已下令進攻了!」
李杲臉頰劇烈抽搐不已,眼珠充血已瞪得通紅,手中的馬鞭不停地舉起又放下,內心掙扎萬分。
***************************************************************
雙方弓箭射程的邊沿,急促的戰鼓聲戛然而止,秦堪大軍的腳步也忽然停下。
這個舉動令遼東大軍驚恐之餘卻滿頭霧水。
一騎快馬從秦堪中軍飛馳而出,馬上騎士手裡拎著幾個壇罐,策馬奔到兩軍之間的草地上,吐氣開聲大喝道:「遼東都司總兵官李杲可在?奉欽差大人將令,請李杲出來答話!」
一連說了三次,遼東軍前陣一陣熙攘,中央部分忽然分出一條道來,李杲渾身披掛,策馬面無表情地靜靜佇立在陣前。
騎士打量了他一陣,道:「秦大人有令,查遼東都司總兵官李杲橫行跋扈,殺民冒功,任內多有不法事,今日竟敢舉遼東之兵對抗朝廷,此舉已是謀反犯上,罪在不赦,秦大人有令,李杲速速下馬就擒,勿使損我大明邊軍將士,欽差承諾,可賜九族不誅!」
李杲聞言不住冷笑,心中如何惶恐不安卻不足為外人道。
遼東軍又是一陣騷亂,來人的話大家都聽到了,這分明是欽差大人給李總帥下的最後通牒呀,人家是代表朝廷代表皇帝的欽差,跟欽差打仗,豈不意味著背叛朝廷,殺官造反?
軍士們都是世襲的軍戶,殺韃子他們敢,可是造反,他們真不敢。大明的皇威君權已深入人心,尋常軍戶人家,只要沒被逼得活不下去,誰敢跟真龍天子叫板?
聽著身後的大軍越來越亂,越來越多的人扔下兵器抱頭蹲在地上,李杲的表情也越來越絕望。
馬上騎士見狀厲聲喝道:「李杲,秦大人的話已說到了,此時不降,更待何時?難道你真鐵了心背叛朝廷,犯上作亂麼?」
李杲滿頭大汗,艱難地張開嘴:「我……我……」
馬上騎士忽然舉起手,朝他晃了晃手中幾個罈罈罐罐,暴烈厲聲大喝道:「李杲,大勢已去,頑抗無益,你降是不降?」
身後數萬大軍仿佛得了指令,山崩海嘯般齊聲喝道:「降不降!降不降!」
遼東大軍頓時大亂,陣不成陣,軍不似軍。
李杲騎在馬上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卻覺對方手上拎著幾個罈罈罐罐頗為奇怪,強打精神凝目瞧去,發現這幾個壇罐依稀有幾分眼熟。
定定瞧了許久,李杲渾身一震,面若金紙而汗出如漿,身子一滾竟從馬上直接摔落地上,不僅如此,還撲通朝對方重重一跪,以頭搶地號啕大哭。
「降了!我李杲降了!這他娘是誰出的主意?你們不得好死!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