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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恍然:「原來你所圖的不僅是銀子,還……」
「不錯,老夫雖老,壯志未熄,當年被陛下所迫,不得已而致仕,然而世事多變,風雲詭譎,如今國朝興盛,天子勤勉,安知陛下午夜夢回不會忽然想起我這個為大明兢兢業業付出了數十年華的忠心老臣?」
秦堪嘆道:「我沒興趣聽你的人生理想,只想問你,家岳只不過上了一道奏本說了幾句實話,你為何對他起了殺心,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劉吉苦笑道:「老夫並不想殺杜宏,杜宏上那道奏本其實根本無關痛癢,就算擺到內閣三老的面前也沒用,那道奏本老夫見過,全篇都是言官的調子,激昂頓挫卻廢話連篇,說什麼浙商勾結蘇州織造局與浙江布政司,三者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云云,奏本上這些全只是說法,卻沒有任何證據。遞到哪裡也不會引起重視,試問老夫殺杜宏有什麼意義?」
秦堪冷冷道:「可事實是,你正在置他於死地。」
「老夫也是不得不為,全怪那浙江布政使崔甑,這個混帳好不曉事,一見杜宏向布政司參奏,以為他拿到了什麼證據,崔甑嚇得慌了神。魯莽地派人將信使射殺,並將杜宏軟禁起來,還把打殺織工的罪名扣在杜宏頭上,崔甑的奏本進京入閣,此事便已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老夫不得不順水推舟,置杜宏於死地了,因為事情已經鬧開,老夫沒有別的選擇。」
秦堪的語氣愈發冰冷:「就為了一封言中無物的奏本你便要取人性命。劉吉,當今陛下都沒你這麼霸道。」
劉吉冷笑道:「換了你是老夫,事情已是這般境地。你會如何處置?」
秦堪頓時語滯。
不必諱言,劉吉是壞人,秦堪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秦堪真站在劉吉的立場上處置此事,恐怕會和他同樣的選擇,現在情勢已是你死我活的死局,誰也無法解開。
劉吉見秦堪默然無語,不由笑了,端起杯中酒一飲而盡。發出冗長的滿足嘆息。
「你是聰明人,老夫也不笨,聰明人的選擇大抵相同,想必你已了解老夫的苦衷了,所以說。杜宏想揭這個蓋子很不合時宜,揭開了會要很多人的命,包括老夫在內……盤剝織工確有其事,打殺織工也確有其事,你岳父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可他並不清楚,這張網是老夫花費十餘年的時間精心編織出來的,網上的每一根線對老夫都至關重要,輕易不可觸動。」
「弘治四年春,五名浙商來京師用銀子為敲門磚,敲開了老夫的門,從那時開始,老夫便開始編織這張網了,蘇州織造局和浙江布政司只是老夫網上的兩根線而已,這樣的線還有很多,秦堪,你和杜宏不能碰這張網,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它的劇烈反彈,這種反彈有時候連老夫都無法控制,杜宏這次入獄就是例子……」
劉吉如同與知心老友聊天一般侃侃而談,絲毫不介意眼前這個年輕人是他的敵人。
秦堪靜靜地聽著劉吉的訴說,心中波濤洶湧,驚雷陣陣。
這樣一個面目慈祥,如同鄰居大爺的老人,言語溫和,笑容友善,卻偏偏生就一副歹毒殘忍的心腸,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
劉吉說了許久,捋須呵呵一笑,道:「人老了,難免羅嗦,你這後生竟有耐心聽我絮叨這麼久,實屬難得。罷了,往事不提也罷,走到這一步,老夫也回不了頭了,你就不想問問老夫今日為何來找你?」
秦堪冷冷道:「除了求和,還能怎樣?」
劉吉大笑,連連撫掌道:「果然是少年俊傑,老夫沒有小瞧你這個對手是對的。」
秦堪也笑:「看來我猜對了,那麼我不妨再猜猜如何?今日早朝必然有了變故,你在朝堂上的黨羽一齊上陣卻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陛下必然堅持重審杜宏一案,三法司重審,你的這隻手可遮不了天了,而且有的事情一審起來,拔出蘿蔔帶出泥,不知會牽連多深,你編的這張網肯定被拆得乾乾淨淨,你也自身難保,所以上午早朝剛散,你下午便急匆匆趕來詔獄求和,對嗎?」
劉吉笑不出來了,剛剛和善的老臉漸漸變得陰沉森然,看著秦堪的眼神像毒蛇盯住了獵物。
「你比老夫想像的更聰明,不錯,老夫是這個意思。再斗下去只能兩敗俱傷,對你我都沒好處,你和杜宏若願就此作罷,並且承諾以後對此事不再深究到底,老夫這邊保證不再為難你和杜宏,而且你和杜宏還可以官復原職,從此你我無恩無怨,就當從不認識,如何?」
「你能做到這些?三法司會審的結果你能決定?」
劉吉淡淡一笑:「你和杜宏若不追究,打殺紹興織工的帽子老夫有辦法讓它轉扣到死去的督辦太監王朋頭上,你和杜宏沉冤昭雪,官復原職是必然的,如此,你我皆大歡喜,豈不美哉?」
秦堪臉色愈發抑鬱了,擰著眉思考很久,然後雙手穿過牢房鐵欄,握住了劉吉的手搖了搖,嘆息道:「說真的,從我個人角度而言,我非常樂意咱們就此作罷,因為我很討厭麻煩,而且我也鬥不過你,更重要的是,我和你都屬於那種沒什麼同情心的混蛋,唯一不同的是,我是小混蛋,而你是老混蛋……」
劉吉:「……」
不過聽秦堪話里的意思,劉吉又忍住了怒氣,臉上露出了喜色:「如此說來,咱們……就此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