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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了。他是個老鰥夫,膝下只那一女,年初沒了。他是家生的下人,平時沉默寡言,除了趕車,也不怎麼與人來往。住的地方沒搜到什麼,床底下有不少紙灰,可見能燒的都燒了……都統,我看這確實是那些邪祟慣常的風格。」
身世悽苦,獨居,不與人來往。
龐戩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走近客房,聽了聽屋裡的動靜:「睡得挺踏實,這小子沉得住氣啊。」
「能在八匹『因果獸』眼皮底下安睡,可能心裡確實沒鬼吧。」趙譽道,「這麼查下來,董璋之死恐怕與他那車夫脫不開關係,倘若因果獸也覺得這永寧侯世子沒問題,那可能確實……」
龐戩背著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喜怒難辨。
趙譽察言觀色,話鋒立刻又一轉:「不過兩次都讓他遇見,也是太巧了。屬下覺得,還是應該查一查這侯府世子平日裡與什麼人有來往,好在都是金平城知根知底的人家,倒不難。」
龐戩聽完笑了,心說這姓趙的,不愧是大姓出身,還真是滴水不漏。
他這一番話,看似中立,其實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把那永寧侯世子往外擇,字裡行間不忘暗示奚平家世清白,即便被卷進了這樁事裡,也應該是被動無辜的。
「行,那你牽頭查去吧,我就不管了。哎,我是鄉下人出身,比不上你們大戶人家,丹桂坊里那些姑姨娘舅關係,我老也捋不明白,」龐戩看了一眼黑燈瞎火的客房,又別有深意道,「這小白臉,還挺帶人緣。」
帶人緣的小白臉奚平一覺睡到了天亮。
他天天晚上不睡早晨不起,好久沒睡過這麼瓷實的覺了,筋骨都舒展了。正要下床喊號鍾進來伺候,忽然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
奚平迷迷糊糊地摸了一會兒,從屁股底下拽出個小錦囊,這才想起來,將離送了他個禮物來著。
頭天后晌過得太魔幻,他都把這茬給忘了。
三下五除二地拆開錦囊,奚平從裡面摸出塊紅玉來,成色夠不上血玉,一丁點大,也沒什麼雕工,看著還不如錦囊值錢。只是玉上浸著股幽幽的暗香,潤如凝脂,一看就是女子常年貼身溫養的。
拿貼身的東西送人是什麼意思?正常人都明白,奚平有點膩歪,剛想丟一邊,又在玉的另一側摸到了刻痕。
他隨手將玉翻過來,見那一面刻了行小字:寧安陳氏白芍,丁丑四月初九卯時。
寧安陳氏?誰啊?
這玉上連朵花都沒雕,落的什麼款?再說落款多是年月,偶爾到日,也沒有連時辰一起寫的,又不是生辰八字……
慢著,生辰八字!
奚平激靈一下清醒了。
不……這不是落款,這是籍貫姓名、生辰八字!
大宛有一種舊俗,閨閣小姐從小將一塊「生辰玉」掛在身上溫養,等到了談婚論嫁時,走完三媒六聘,女方就會把自己的生辰玉送給男方,男方收了玉,回贈一斛珠,取意「珠聯璧合」。
也就是說,刻了八字的生辰玉約等於庚帖。
據說王保常屍體上掉出來的也是一塊生辰玉,而之前那位趙尊長在莊王府叮囑的話言猶在耳——寫了八字、類似庚帖東西不要接!
奚平猛地把那玉扔到了床腳,蹦起來在身上亂拍亂打一陣,仿佛活血化瘀能預防變成殭屍。
一宿過去,他本來已經把董璋那張死不瞑目的爛臉忘得差不多了,這會兒經這疑似生辰玉的破石頭一提醒,他又想了起來。
他連人女婿都還沒機會當,就要被強搶去做鬼女婿了?死後還得被剃成禿瓢看腦殼!
這是紅顏應該有的薄命法嗎?
不行,奚平心說,他絕不能同意這樁婚事!
他鞋也顧不上穿,就要衝出門去,打算撩開嗓門求藍衣尊長們出手「棒打鴛鴦」。
號鍾正在外間收拾床鋪,目瞪口呆地看見他家少爺禮炮似的噴將出來,嚇飛了一個打了一半的哈欠。
「少爺,怎……」
然後就見少爺一手撐在客房門上,神色凝重地抬手打斷他,就著這姿勢沉思了一會兒,又撒囈掙似的往後轉,回裡屋了。
奚平衝到門口突然想起來,那玉是將離送給他的。
將離想害他……這說不通。
一來,他認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愛的男子,斷然不信會有女人捨得害他。
再說他夠對得起將離了,袒胸露背的女裝都大庭廣眾下穿了,艷壓了全金平死不瞑目的女鬼,還要怎樣?
退一萬步,就算將離對他求而不得因愛生恨,那隨便在他酒里弄一勺耗子藥,夠藥死他八回了,沒必要先包辦好他身後姻緣。
奚平隔著汗巾撿回了那紅玉,納了悶——可如果不是將離要害他,那這玩意是什麼?
這時,趙譽的聲音在窗外響起,奚平聽見那位尊長問號鍾:「你家世子起了嗎?」
這是天機閣,不是他家,不方便磨蹭太晚,奚平便匆忙將玉揣好,草草洗漱出來見人。
趙尊長收過莊王的古畫,當著人面避嫌,私下裡待奚平就和藹多了,先是好言好語地說了一通瞎話,什麼「將他扣在總署只是例行公事,沒有懷疑他的意思」云云,隨後又遞給他一個小瓷瓶:「聽說侯爺有心疾,昨天我們深夜驚擾也是萬不得已。這幾顆護心丹是我家在內門的老祖宗煉的,藥性溫平,凡人也用得,替我給你父親帶回去,改日必登門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