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頁
沒有靈氣撐著的紙人不會回答,白令戴上斗笠,像凡人一樣撒開腿跑了過去。
從靖州北上,騰雲蛟一斷,只有這段路還能走,此時受阻的不止白令。有騰雲蛟停運以後迫不得已走陸路運貨的、有上京求學尋親的……還有奔喪的。
三教九流混在一起,面前是難以逾越的高山與巨石,白令趕到的時候,人們正用手清著路。築基的半魔在爆土狼煙中愣了半天,也只好捲起袖子下了凡。
沒了靈氣護體,灰塵對眾生一視同仁,白令那比紙還乾淨的飄逸衣袍很快沾滿了塵埃,不多時又下起雨,雨水給塵土和了泥。白令滿鼻滿口沙子,都不知道怎麼進去的,舌頭一碾磨牙。
他在無渡深淵裡都沒這麼狼狽過!
足足耽擱了大半天,延陽府那行動遲緩的蒸汽鏟車才慢吞吞地開到,「突突」亂竄的蒸汽噴得視野所及之處一片虛,聲勢浩大地跟雨和泥混在一起,白令感覺自己都快化成爛紙漿了,搬石頭過力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著。
不多時,聽說路通開了,可還不等他面露喜色,對馬車裡的「主上」匯報,就聽一聲巨響,不長眼的雨水又將一堆山石沖了下來。
蒸汽中,輪廓模糊的人們大聲吆喝著,白令被卷裹在人潮里,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他給周楹做暗衛、做殺手、做陸吾里行蹤詭秘的「白先生」,從來沒有和凡人這樣靠近過,被一堆陌生的手來回推搡拖拽,他一時簡直有點茫然。
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漢子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嗓門震得白令一激靈。那漢子跪下來,以手捶地,在地上「咣咣」地磕著頭,口中道:「我要見不著我老娘了,路通開吧,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他病急亂投醫,也不知在求誰。
周圍人便只好避讓著別開視線,不去直視,悲從中來。
白令和艱難的行路人們一起,將無處安放的目光望向那冷漠地、朝著天際延伸的山川。
就在他不知何去何從時,一道視線從天上投了下來,與天地同在、不受人間靈脈限制的兩位蟬蛻聖人回仙山,居然正好途徑此地。
此番玄隱逢劫,四大姓中一支被連根拔起,全境一片混亂,章珏和林宗儀神色都很凝重,一路無話。
章珏忽然若有所感,睜開眼,將雪白瞳孔射出的視線投向人間,一眼看見了混在凡人中的半魔。
唔,周家最後一具靈骨在這?
不知為什麼,司命大長老總覺得東海上算的那一卦哪裡有問題,那位莊王殿下的靈骨在化外魔窟里泡了二十多年,星辰海總是照不太分明。大宛東西逾千里,南北更長,可謂幅員遼闊。數萬萬人口中,卻剛好讓他此時此地遭遇周楹,冥冥中似乎有什麼觸動了司命大長老的靈感。
章珏正待細看,結果一眼掃下去,正好看見雨水崩斷了山。拉車的馬有點驚了,白令一個沒拉住,馬車一震,車上「周楹」狼狽地撲了出去,半個身體滾落到了座椅下。
章珏只來得及匆匆一瞥,目光便被那馬車旁邊死命磕頭的漢子燙了出去。
司命大長老一時不忍睹目,嘆了口氣,一揮衣袖,大雨像是被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阻住了,攔路的泥沙與巨石分開了一條路。
神聖到底顯了靈。
「民生多艱啊。」 章珏收回視線,重新合上眼,對林宗儀道, 「走吧。」
大宛靈脈斷,境外的仙魔妖鬼都退避三舍,金平富貴人家裡養的變異靈獸都要冬眠似的,昏昏欲睡起來。
就奚平最忙。
他的神識不但要在玄隱山和西楚之間來回穿梭——徐汝成換了個身份,低調混進了西楚「接應」趙家人的隊伍里,當了個不起眼的使喚小廝,魏誠響也在楚國伺機行動——沒事還怕他三哥寂寞,要去東海轉一圈騷擾周楹,實時告訴他「蟬蛻長老回山了」「內門開始清算」「端睿大長公主要暫代司禮一職」等一手消息,並提出一些很不長眼的問題:諸如「三哥你那裡都安全了,怎麼還不從望川里撤出來,是不是不會水」之類的,一般問完就會被轟出周楹靈台,並收到免費附贈的一聲「滾」。
周楹雖然不能動用靈氣,人被困返魂渦出不去,但他在玄隱山的「眼線」卻始終在最高處給他覽著全局。
讓他有種自己無所不知、一切盡在掌中的錯覺。
除了偷聽見蟬蛻說話的周楹,沒有人知道靈脈何時能恢復,白令只能一邊夜以繼日地趕路,一邊幾十幾百次地試著用仙器給周楹發信。
馬累倒了,仙器毫無反應。
一直到靈脈斷絕後第九天。
這天金烏西沉,死寂的銘文上終於有了隱約的光華,凝滯的靈氣重新開始流轉。
周楹正聽見奚平說趙家九個峰主集體「被閉關」了,具體處理容後再議,可能是要等「問天」恢復,聽聽天機閣和朝廷的意思。
「要是趙家人不想動輿圖,此事或許可以當一場誤會揭過。」周楹隨口說道,「不過他們底牌掀得太快了……唔?」
一張紙人從他身上跳了出來,不等張口說話就又靈竭,軟趴趴地躺下了,周楹捻起紙人,感覺到指尖稀薄的靈氣:「靈脈開始流轉了,問天應該馬上到,你等著看,我也好奇陛下怎麼決斷。」
奚平聽說,心道:看什麼看,讓玄隱山玩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