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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金平迷津駐到寧安有一班騰雲蛟,中間經停一個小城,叫做「赭羅」。
金平寧安一帶自古是風水寶地,路平順、少天災,又不像蘇陵州一樣被大工廠瓜分,隨便找點什麼營生都能過活,赭羅城自然談不上窮困,但也實在沒什麼特別的。
這裡既不是交通要道,也不是貿易中心,無名勝也無望族,就同無數金平周邊的小城一樣,被繁華的國都吸走了大半的青壯年,平時顯得有點寂寞。倒是因為騰雲蛟在這裡停半刻,多少給小城聚集了點人氣。
短途的騰雲蛟不需要補給,沒有人知道這班車為何要在此設站。
從赭羅城出站,往南約莫十來里地,路過大片的水稻田與荷塘,便能見到一片野湖。當地人叫「渡鶴湖」,沒有文人騷客來寫詩刻碑,所以也不大算個景。
幾艘撈蓮子打漁的小船上飄來漁歌,紛紛就著星光家去了,唯有一艘帶烏篷的,逆著回家的歌聲往湖心划去。撐船的「人」頭頂一個大斗笠,看不清臉,每一下搖槳的力道都均勻極了,水面一陣風吹來掀起他的衣擺,短打衣襟下露出幾枚擰在一起的齒輪……這居然是個「稻童」式的傀儡。
小船一路進了湖心,那處竟有個哪也不挨哪的小島,島上有濕地和密林,南來北往的鳥都會在此地落腳一陣。
周樨跟著便裝的龐戩下船,懷裡抱著個木頭匣子,小心地在自己腳底下裹上靈氣,在讓人眼花繚亂的密林中不知怎麼拐了幾個彎,眼前視野驟然開闊,柳暗花明。
周樨睜大了眼睛,見村口石碑上刻著「鏡花村」三個字,閃著靈光。
他只看了一眼,心裡便無端湧上說不出的安適,一時百憂全消、物我兩忘,仿佛回到了自己一生歸處,醉了。
龐戩沒回頭,伸手在他眼前打了個指響。
周樨激靈一下才回過神來,忙收回目光:「這……這上面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龐戩嘆了口氣,「當年立碑的人留下的心境而已,只是立碑人已經是『九霄雲上人』,雖只是一點筆跡,心志游移不定的看了會受點影響。」
周樨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臉「刷」一下紅了。
龐戩餘光瞥了他一眼,不由得暗嘆口氣——要是按凡人的歲數算,這位四殿下也過了而立之年,早該成家立業混成爹樣了。可玄門將他的身體停留在了青年期不說,這些年仗著家世留在天機閣總署,也一直是個不用經風雨的跟班角色,於是心智永遠停留在了毛頭小子階段,十多年沒見長一點……還不如下放出去歷練的。
龐戩:「你跟永寧侯府的奚士庸一屆?」
「是,」周樨強打精神回道,「不過後來奚師兄入了內門,就沒見過了。當年年少輕狂,不知道他被邪祟所苦,還鬧出過不少誤會,後來也沒機會聯繫了……不過聽說他最近下山了,有機會一定去拜會。」
龐戩心說:還是別拜了,拜了發現搞不好昔日同窗得叫「師叔」,我怕你得羞憤上吊。
那日永寧侯府外只是驚鴻一瞥,但龐戩知道自己感覺沒錯,那人就是升靈——而且絕不是那種很虛的升靈。
白令是半魔,體質異於常人,生下來就有修為,沒築基就能控制銘文。築基以後更不用說,當年趙家叛變的時候龐戩就領教過他的詭譎手段。那半魔直接對上升靈大能完全可以周旋一二,那日卻給侯府掃出來的神識一下按住,完全沒有還手餘地。
而那神識霸道歸霸道,卻又異常有分寸,穩、准但不狠。與那些走兩步都會讓菱陽河漲水的「山中仙人」不同,他內斂而凝練,既沒傷人,也幾乎沒波及周遭。
大刀劈山還能靠修為,重劍在豆腐上雕花……必得是在人間千錘百鍊過才行。
這些年奚士庸名義上在飛瓊峰閉關,到底經歷了什麼?
還有周楹突然將開明與陸吾扔下,入了清淨道。這兩人一來一去,一換一似的,是否有什麼牽連?
不知為什麼,龐戩眉心有些發緊,似乎是靈感想透露什麼……他心緒有點起伏,沒注意身後周樨的表情。
龐戩一句不經意的問話,勾起了年輕的人間行走許多心事。
周樨生於皇族,從小就知道自己有周、林兩家資源,起點比別人終點還高,因此一進潛修寺,他就理所當然地以「首席」自居……誰知儘是笑話。
奚士庸就不比了,驚動兩大峰主,搬出劫鍾,震塌半個潛修寺,那就不是人能弄出來的動靜。
可在剩下的「正常」弟子裡,他也沒能拔頭籌。他那從小到大沒正眼看過的九妹,在第一場雪落下來之前就平平順順地開了靈竅,提前拿到了入內門碧潭峰的資格。
周樨永遠忘不了那天清晨在膳堂里聽見這消息時的感受。
然後還不等他消化,女弟子那邊當天便又有人引靈入道……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趙家旁支,據說她入道時更從容,明顯是早準備好了,只是給碧潭峰面子沒搶周家嫡系風頭,懂事地讓九公主先行一步而已。
那時,周樨甚至還沒摸到靈竅的感覺。那以後,他在潛修寺的整個修行期都亂了套,狼狽地混了個中游,內門已經與他沒有關係。他連考進天機閣都磕磕絆絆,然後在穿上藍衣的第一天,發現引他們熟悉瑣事和流程的「前輩」,居然是那個給奚平穿衣梳頭的啞巴半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