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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長老是前任天機閣總督,歷經六朝,年紀大了才退隱。當年瀾滄叛逆圍困金平的時候,天機閣精銳都在想辦法突圍傳訊仙山,他那會兒初出茅廬,留下來跟支將軍一起守過城,至今跟支將軍交情甚篤。據說他靈骨已成……就是靈竅期大圓滿的意思,離築基只有一步之遙。」
奚平不知是起太早缺覺還是怎麼的,心不在焉,連常鈞說話也沒聽太仔細,隨口搪塞一句:「那怎麼沒築?」
一個聲音在他身後笑道:「哪能隨意築基?築基得先入內門。」
眾弟子忙上前見禮:「蘇長老。」
蘇准戴著草帽,拎著竹杖,像個貌不驚人的老樵夫。
他慢悠悠地順著石階走上來:「築基不是水到渠成的事。伐經洗髓靈骨成,也只是肉身達到了築基條件。除了靈骨,你還須得找到自己的『道心』。我啊,道心不知道在哪個猴山上呢,入不得門,還是在紅塵里泡到老死吧。」
周樨跟上來接話道:「長老,道心很難得吧?」
「自然。」蘇准笑道,「你看芸芸眾生,幾人不是每日悶頭掙命?知道自己奔頭在哪、為何而活的何其鳳毛麟角。一年到頭尚且不知自己始終,何況是要找一顆千百年從一而終的道心呢?」
又有弟子問道:「長老,那是只要找到『道心』就能築基嗎?」
蘇准搖搖頭:「得按規矩來,外門弟子不許築基,你得持仙門某位升靈峰主親自簽的『接引令』,先拿到內門弟子身份,登記在簽發接引令的峰主名下,由峰主分配一處仙山『道堂』才行……哎,你們看,我們到『煙海樓』了。煙海樓是潛修寺中的藏書閣,你們閒時可以過來借閱典籍——不過珍貴孤本上有符咒,只能在煙海樓里看,想帶出去得自己謄寫抄錄。」
奚平對高聳入雲的煙海樓毫無興趣,只隨便掃了一眼,就扭頭問蘇准:「長老,築基必須得在仙山嗎?那外面那些邪祟是怎麼築的?」
他這一問如炸雷,正在交頭接耳的眾弟子陡然一靜——刑堂長老面前問邪祟怎麼築基,這奚士庸可真是長了張好嘴,平均三天得罪一位仙長。
蘇准沉默了片刻,看了他一眼:「你問我……邪祟?」
就在眾人等著看慈眉善目的蘇長老怎麼發作時,卻見他將手中竹杖一揚,點了點路邊的稻童:「記下,奚士庸,這月加個『靈石點』。」
奚平:「……」
加個什麼?
「你們月例是三顆藍玉,每月最後一日發放,攢夠十個靈石點,就可以去澄淨堂兌一顆額外的藍玉靈石。不過萬一被扣了點,也是要扣罰月例的。」
蘇准拄著竹杖,優哉游哉地繼續往前走去:「給他靈石點,是因為他提了個好問題。我知道你們都忌諱提『邪祟』,在凡間,要是有人連日倒霉,就說是 『沾了邪氣』,碰過邪祟的東西;時疫流行,就說是『邪風入體』,此地必有邪祟路過,在上風口放過毒屁。可是不把『邪』摸個清楚透徹,你們又怎知什麼是『正』?光是諱莫如深乾淨了嘴,那邪祟又不會因此就不存在了。」
周樨帶頭低頭斂眉道:「是,弟子受教了。」
「殿下不必拘謹,」蘇准擺擺手,「仙門之所以要弟子入內門築基,是因為玄隱山有靈石礦滋養。給弟子築基用的『道堂』四壁鑲滿了靈石,身在其中,能引入最精純的靈氣,確保靈台清明無垢。邪修與我們不同,靈石在外面市價幾何你們也知道,沒有門派依託,尋常邪修斷然供不起,所以他們往往是盜取天地靈氣為己用。」
「長老,『天地靈氣』又是什麼?」
「花所以開、樹所以長、萬物所以繁衍不息,所依憑的就是『天地靈氣』。」蘇准耐心地說道,「開竅期的修士,只是能引靈氣入體,暫為己用,靈氣不會在體內久留,還是要歸還天地的。築基後則不同,築基修士已為靈身,想要提升修為,就要將靈氣煉化為己用,靈氣是要截留在體內的。打個比方,假如一個築基初期的修士在凡間閉關,不出十年,他周圍方圓十多里地都要寸草不生,生民多災多病,要是附近不巧有婦人懷胎,生出來的不是死胎就是畸形兒,這叫做『竊天時』。我們所謂『邪祟』,並不是說功法出身,是這些以『竊天時』為生的修士。」
眾弟子平時將「邪祟」掛在嘴邊,卻都還是頭一次聽說究竟什麼是「邪修」。
奚平心想:哦,原來築基修士就是光吃不拉的貔貅。
周樨脫口說道:「那豈不是禍國殃民?」
常鈞恍然大悟:「怪不得天機閣的『人間行走』只有開竅期的修士!」
「不然你當我偌大玄隱,出不起幾個築基以上的厲害人物嗎?」蘇准笑道,「當年為了終結大亂局,北崑崙、南瀾滄、西凌雲、東玄隱、中三岳五大門派牽頭,給玄門立了規矩:修行雖是逆旅,但正道當以天下為先,不可為一己之私竊天時。幸而老天留一線,賜予我等上古靈石,此物靈氣精純,拿來修行事半功倍,也與眾生無所礙。我們正道修行,只能取用靈石中的靈氣,開竅期倒還罷了,築基以上若要下山,須得先向師門報備,自帶靈石下山。就算有隨身的芥子能帶大量靈石,久留凡間也難免瓜田李下,多有不便,於是『人間行走』才只用開竅期的『半仙』。」
奚平關注的事總跟別人不一樣:「那萬一碰見個築基升靈的邪祟,打起來,天機閣豈不是很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