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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戩瞟了一眼,就看出那「小哥」其實是個半大的姑娘。
少女知道自己露了怯,臉「刷」一下紅到了脖子根,梗著脖子嘴硬道:「我們家就吃鴨頭,人口少,半隻鴨也吃不完,不行嗎?」
店小二覷著她吊起的褲腿和磨破的袖口:「半隻雛鴨連我們掌柜養的大花狸都吃不飽,您是什麼金枝玉葉啊,胃口夠矜貴的。」
少女下意識地將手背到身後。
店小二說:「菜單上沒有,我們不賣,您要實在想吃,可以看看誰買了鴨子不吃鴨頭的,跟人『合買』。」
話音剛落,就有好事之徒敲著自己杯盤狼藉的桌子說道:「我這有鴨頭,誰要啊?領走吧。」
少女惱羞成怒,一跺腳,大聲道:「棲鳳閣缺斤短兩!」
「哎,你這人怎麼說話……」
「棲鳳閣店大欺客!缺斤短兩!」眼見店裡的護院過來了,少女轉身就跑,迎面還撞上一個食客,這沒教養的小窮酸也不道歉,一邊跑一邊大叫,「他們剛才自己說的!半隻鴨子連貓都餵不飽!」
「哎喲客官對不住,」店小二連忙扶住那被少女撞了個趔趄的食客,「大晚上的,不知哪來的瘋子。」
食客嫌惡地撣著前襟:「要我說,就該恢復古制,天一黑城門落鎖,誰也別進來!好好的金平城,都讓這幫南城外的鄉下人糟踐成什麼樣了!」
此言一出,棲鳳閣里立刻起了附和。
「可不正是!這兩天聽說流民還要告御狀呢,在南城門外聚集了一大幫!」
「怎麼說的呢?」
「還是當年修騰雲蛟鐵軌征地的事,」座中有消息靈通人士說道,「多少年了,又不知怎麼翻出來了……唉,說來也是可憐,那天我出城辦事,看見那幫流民都在運河邊上打地鋪,蚊子蒼蠅『嗡嗡』地圍著,好傢夥,老遠一看亂葬崗似的。」
「我看這回要鬧起來,聽說宮裡太子都上書為民請願了,可把聖人氣壞了。」
「聖人氣什麼?」
「聖人想讓騰雲蛟滿地跑唄——前些日子西邊楚國不是來人了麼……」
棲鳳閣是老字號,不便宜,食客們大多有點小錢——倒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大人物的管家在外面嘴都沒那麼碎。小商戶掌柜、車馬行管事的……諸如此類,最喜歡扎堆議論些捕風捉影的國家大事,以彰顯自己人路廣消息靈。
龐戩左耳聽右耳冒,不知想起了什麼,慢騰騰地給自己倒了杯酒,他有點出神。
這時,街上一陣喧譁,有人叫道:「快看,星隕了!」
龐戩循聲望去,幾道流星飛快地從天際划過,墜往地平線去了。
潛修寺澄淨堂中,支將軍目送著奚平噴氣火車似的背影,忍不住樂了,接過蘇長老遞過來的一盞茶:「龐文昌可真是個妙人。」
蘇長老說:「文昌是我一手帶起來的,我知道他,不馴得很。看不起的人當面敷衍完,一扭頭他連人家臉都記不住。要不是看重,他不會搞這些小動作的——這小少爺是誰家的?」
這二位看模樣,仿佛一個爺爺一個孫子,論輩分,蘇准不過是個外門的開竅修士,須得畢恭畢敬地喚支修一聲「師叔」。可他倆交談起來卻別有一番輕鬆自在,倒像是多年的故交老友。
「沒什麼根基的新貴,背景倒是簡單,先前卷進一樁事裡,我看跟小龐挺對脾氣,把他加進徵選名單也是那小龐提的。天機閣應該是想把人預定下……可真有他的,內門都還沒挑,他倒先挑上了。」支修笑道,「原來那小龐是你帶出來的,我說怎麼我問他要不要接引令的時候,他說話那腔調跟你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蘇准神色一時有點古怪:「你問他要不要接引令……我說小師叔,你有點過分了吧?」
支修莫名其妙:「唔?」
「文昌不是潛修寺出身,是因為一場意外事故開的靈竅,我可惜他人才,當年是托你出的內門擔保,才讓他做了記名弟子入天機閣。」蘇准哭笑不得,「你是隨手寫了封信就拋諸腦後了,那孩子把你的擔保書鑲起來隨身帶著,感激得把小命都賣給了天機閣。幾次命懸一線被同僚搶回來,燒得稀里糊塗,還攥著你那擔保書說『對得起支將軍』了,你可真是……哪有這麼考驗人心的?」
支修有些尷尬:「我哪知道還有這淵源……他也沒說,我沒事也不是誰的來龍去脈都窺視的。」
「怎麼,」蘇准看了他一眼,「傳言是真的,玄隱山四大憾事要少一樁?」
支修:「傳什麼?什麼『四大憾事』?」
「傳言小師叔你終於要收徒了——司命大長老的關門弟子,飛瓊峰主,整個門派的劍修為了做你這飛瓊峰首徒都紅了眼。你倒好,接了飛瓊峰,山印三十年不開,自己在山腳下搭個茅屋住,提也不提收徒的事。『小師叔不收徒』,這事跟『林大師不煉器、聞峰主不開口、端睿大長公主不著彩衣』一起並稱玄隱四大憾,沒聽過嗎?」
「哪跟哪?」支修皺了眉,「囑咐一聲,這話不許再傳了。我是不值錢,隨便編排,可是不該對端睿師姐不尊不重的。」
蘇准問道:「怎麼,真要收徒?不要滿山天資卓絕的劍修,就想要一張白紙,從頭教起?」
「我自己還沒將天地叩問明白呢,哪有資格給別人傳道解惑?」支修呷了口清茶,擺擺手,「過幾天端睿師姐過來,開堂給弟子們講《幽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