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頁
與此同時,千丈返魂渦下,同魔種一起被封印在無渡海底的奚平身上突然浮起火焰色的光,他整個人緩緩融化在了光里,從蟬蛻禁地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陶縣供桌上,香霧輕煙里的人形凝出了實體。
望川載著無渡海大魔頭都沒能偷出來的身體,就這樣出現在千里之外,被一個願望渡回了人間。
「士庸,士庸……」
奚平覺得自己恍惚中聽見了支修的聲音,心裡自嘲了一句:怎麼一挨打就想起師尊啊,我還沒斷奶麼?
他神識卻本能地循著那聲音追了過去。
「跟著我,這邊來。」支修嗓音沙啞,帶著濃重的倦意,語氣卻並不緊迫——他好像就是那種哪怕只剩一口氣也能把一切安排妥當,笑一笑再走的男人。
奚平迷迷糊糊地嘀咕道:「您老不好好閉關,操心倒多。」
支修:「因為哪個不爭氣的孽障……我說,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多少錢?」
奚平:「也沒多少,可能就兩顆白靈吧。」
支修笑罵了一句:「滾蛋!」
那笑聲太鮮活,奚平激靈一下清醒過來:「師父?!」
支修沒有回答,奚平便只覺師父的聲音將自己引入了一個無比熟悉的地方,一個……沒有道心的靈台,上面只有一把琴。
不等奚平回過神來,他好像在夢裡一腳踩空,「摔」進了那靈台里。
陶縣中,同頻震顫的轉生木一棵接一棵地停了下來,從陶縣最外圍一路傳到蛇王仙宮,最後一股腦地扎進地下密室中。
供桌上的煙一股腦地鑽進了奚平身體裡。
「噗通」一聲,沉寂了五年之久的心臟跳了一下。
整個陶縣的大地深處,也好像有一聲沉沉的心跳敲進人們神魂中,敲碎了破法製造的短暫凝滯。
人們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這一切發生得無形無跡,三岳仙山一無所知。
第101章 化外刀(八)
「白令。」
紙人應聲從窗縫裡飄進來,周楹沒抬頭,眉目間掠過濃重的陰霾,吩咐道:「找西楚陸吾,問他們陶縣那鬼地方又出了什麼事,我去一趟東海。」
他留在士庸身上的水龍珠方才被觸動了,何人膽敢潛入封魔印?
白令見他被薅了逆鱗似的臉色,也沒敢開口問怎麼回事,一邊跟上,一邊拿出通訊仙器,正要遵命傳信,卻正好看見有一封信送了進來。
白令驀地剎住腳步。
周楹:「玄隱山可有異狀?那兩個老……」
白令:「主、主上!」
周楹面無表情地回過頭——那就是他極度不耐煩的神色——卻見白令緩緩舉起手裡的通訊仙器,上面是四個熟悉的囂張字跡,寫道:「安好勿念。」
書房裡的自鳴鐘正好到整點,「咔噠」一聲噴出細細的蒸汽,鐘上雕的因果獸用頭頂著金球撞向鐘面報時。直到鐘聲落下,仙器上的字也沒消失。
那個有別人在連聲都出不了的人,就這樣穿透了封魔印的禁制。
奚平深吸了口氣,放下陸吾的通訊仙器:「封魔印對我的禁制消失了。」
他要花全身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寫一封家信。
他現在自顧不暇,實在沒有餘力去保護永寧侯府的凡人了,只好儘可能地不出聲,以免連累家人。
奚平有意無意地摩挲著手,覺得陌生——那雙手十指修長,養尊處優,別說骨肉,連那一點撥弦磨出來的薄繭都像雕琢過的……沒有倒刺,沒有傷疤,沒有瘡,連指甲縫裡的油污和變形的關節也沒有。
突然,奚平意識到,當年梁宸從他身上「醒來時」,第一件事也是驚奇地摩挲這雙手……跟他這會兒的動作幾乎一模一樣。
我在幹什麼……奚平倏地將拇指攥回手心。
他神識驟然回歸身體,可太不習慣了——那三位蟬蛻長老趁他不在,直接把他那半吊子築基的身體砸到了築基圓滿。
對於開竅期來說,「靈竅圓滿」和普通開竅修士雖然都叫「半仙」,修為已經是相差百年,有天地之別了。半仙基本還是依靠外物的,再精通符咒和法陣,受修為所限,遇到高等級的修士還是沒有還手之力。而「靈竅圓滿」是像龐戩那樣道心已成、靈骨洗鍊的修士,離築基只差一顆築基丹和一筆靈石的事,實力也無限接近真正的築基——別看林昭理是個築基劍修,真要搏命,他真未必斗得過龐戩。
而到了築基,就可以親手刻銘文了,其眼中所見世界與開竅期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築基初期」與「圓滿」之間的差距,比開竅期還要離譜,這中間恐怕有幾百、甚至上千年的路要走,簡直就是「仙」與「人」的差別。
奚平雖然一不留神就坐了自己的頭髮,神識卻前所未有的自由。
五年前,他一記「共此時印」蓋在了自己方才築成的靈基上,差點把自己蓋個魂飛魄散找不回來;而此時,他幾乎可以自由地將神識探出去,以世上任何一棵轉生木為載體。
他一眼能將整個陶縣收進眼底,看峽江與陶縣外的群山都覺得心驚膽戰——大江如溝渠,他一掌就能截斷,山也好似紙糊的……難怪當年師父那一劍將東海都攪沸了。
萬事萬物在他眼裡,全都變得那樣脆弱,奚平甚至不敢使勁踩蛇王仙宮的漢白玉地面,做賊似的踮著腳蹭了幾步,聽見支修說:「……順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