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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美人小心保持的纖細,也不是武士刻苦訓練的勁瘦,藥農們嶙峋的關節撐著紙一樣的薄皮,在機械的擺動中,好像隨時要扎破皮。
像一群負罪的餓鬼。
「壯觀吧?」魏誠響沖大小姐笑了一下,「這是現今世上最大的靈藥田。」
青礦經年日久地種植靈草,會跟草藥相互作用,會往一處聚攏。因此小型的青礦田周圍要麼有水系圍繞,要麼形成個小山崖,與其他田地涇渭分明隔開。這片藥田太大了,是福地也是險地,地震滑坡過好多次後,就成了現在這樣。
趙檎丹張了張嘴,本想問「就算機器上不去,為何不用仙器運送靈草」,話到嘴邊,覺得有「何不食肉糜」之嫌,又給咽下去了。
「仙器要燒靈石,法陣傳送靈石靈草之類難免損耗,」魏誠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淡淡地說道,「都不划算,相比而言,人力是最便宜的。」
趙檎丹道:「凡人不能在青礦田周圍久留,靈草會吸人精氣,我……大宛的青礦田都是種一陣休一陣,他們這樣夜以繼日,豈能長久?」
「身體夠健壯,大概能活個三十來歲,也夠了,」魏誠響道,「楚國百姓又不等玄隱山大選,不會二三十歲還拖著不娶嫁的,十三四就成親了,上一輩沒了,下一輩正好接上。」
「他們圖什麼……」
「錢唄,」魏誠響道,「余家灣這鬼地方也沒有地可種,不當藥農,去西邊的鍍月金廠做勞工也是吃余家的飯,那邊一個壯勞力月例不過一吊錢,合宛錢不過七八百。此地交通不便,糧價貴得離譜,一石粟……一石米就得將近兩吊錢,如何能餬口?在靈藥田裡當藥農,要是幹活夠利索,月例五六倍起,都搶著來。」
不識數的大小姐完全沒聽懂,別說楚錢,她對大宛通寶的印象都只有小時候玩的毽子底托,算了半日才有點眉目,不由得匪夷所思道:「就圖那點快錢?細水長流有什麼不好,一個月大半石糧食,這說的是粳米細面吧——我知道什麼叫粟,你少瞧不起人——要是換成雜麵和粟,一天怎麼也能供上三四斤了,家裡多少口人會不夠吃?」
她在家做凡人的時候,過了長個子的年紀,一頓頂多一二兩粳米,就是她父親,也不過多添半碗飯的事,年紀大了要養生還就過午不食了。
魏誠響覺得她怪可愛,也懶得同她分辯,便一笑而過。
這時,風中傳來一聲吆喝,魏誠響眼神一凝,朝趙檎丹打了個「噤聲」的手勢。
只聽青礦靈藥田中有人拿著大喇叭朗聲道:「仙山發慈悲啦,陶縣今年遭了妖邪,恐民生不安,要在中秋之前趕製一批『補元丹』給那邊的老百姓吃。主料明澄花是咱們山上的特產,這陣子仙山收藥草給雙倍的價,東家厚道,讓你們例錢也翻倍,這等好事哪裡尋去?既賺了錢,又積了德,利國利民,你們偷著樂去吧!」
山谷中起了「樂去吧……樂去吧」的回音,一個藥農不知是累得恍惚了還是怎的,被那回音驚得腳一滑,險些摔下懸崖。
趙檎丹「呀」了一聲,一驚一乍地蹦起來,差點隔著老遠將符咒甩出去,被魏誠響伸手攔住才回過味來。
好在藥農們十幾人捆一捆,一個失足,很快會被同伴拉回去。可那人的背簍里卻給磕開了,兩朵明澄花掉到了山崖下。
藥農背走的靈藥在田了和山下交接處都得驗數稱重,以防有人偷盜,數量不一得賠錢。那可是靈藥啊,掉一朵小花,他一年白干。
半仙耳力好,隔著老遠,趙檎丹聽見那藥農跪在地上,口中發出幾聲垂死似的哀嚎,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一剎那,她疑心那人要跳下去。
和他一組的同伴們卻毫無觸動,有人臉色麻木,扎著手在一邊等,有人嫌他耽誤時間,罵罵咧咧起來,還有人耐著性子低聲勸慰,跟那絕望的藥農說嚎也沒用,有那工夫不如趕緊起來賺錢。
趙檎丹屏住呼吸,萬一那藥農跳崖,她準備接住。可那人卻沒有如她預料那樣尋死,沒一會兒,他又小心翼翼地將背簍擰好綁牢,深一腳淺一腳地求生去了。
趙檎丹這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只覺驚心動魄,手心都出了汗。
魏誠響卻見怪不怪,按住心口處的什麼東西,她對空氣自言自語道:「太歲,我在余家灣這邊打探到,三岳除了放糧,還要給陶縣放一批補元丹,人們吃了應該夠熬過月影期了,您看咱們那聚靈陣還有必要做嗎?」
奚平一直通過轉生木注視著她倆,清楚地知道魏誠響說這話的時候,壓根沒把芥子裡的轉生木拿出來……而且她聯繫他的時候,一般是不會說出聲來的。
她這是在幹什麼?
奚平立刻凝神看向她,見魏誠響說完「聚靈陣沒必要」的時候,旁邊趙檎丹的影子忽然不自然地晃了一下。
等等,那是什麼?
奚平剛想將趙檎丹的神識抓進破法,想起魏誠響的異常,又忍住了。
方才還在努力算帳的大小姐眼神恍惚了一下,一個不符合她閱歷的念頭憑空進了她腦子,她脫口說了出來:「真的嗎?他們連自己父老鄉親都這樣往死里壓榨,會在乎別地人的生死?」
魏誠響似乎沒想到她也有反應快的時候,有些詫異地回頭看著她。
趙檎丹道:「三岳仙山的聖人有道心,底下人那些半仙們可沒有,我早聽說過西楚麒麟衛刮地三尺的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