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頁
林宗儀驀地站起來,親自挽起袖子露出一雙枯瘦的手,將奚平的靈骨重新剔了一遍。
他動手比趙隱果斷粗暴得多,剔靈骨只花了一刻鐘,直接將奚平靈基震碎了。
剔出來的靈骨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下頜處骨骼彎曲的角度太大,跟奚平本人的相貌已經對不上了……那骨才一離人,不等林宗儀出手就自己碎了,而後方才的事再次重演,奚平身上又長出一具新靈骨。
這次只花了一刻,他身上的氣息直接逼近築基後期!
與此同時,仿佛是反彈了林宗儀方才粗暴的剔骨,躁動的魔種中魔氣暴漲,四下銘文若隱若現,遠處轉生木林瘋長!
奚平的神識分明在星石里好好待著,身體卻在半空中緩緩轉過來,沖林宗儀露出了一個與那靈骨如出一轍的嘲諷笑容。
趙隱一時有種錯覺,好像他們不是在剔靈骨,而是在親手幫上古魔神重返人間!
「元洄的死道沒有道心,每一次以粉身碎骨為契機,粉碎後隱骨會重生骨肉。」趙隱飛快地掐指算著什麼,「為何他正好相反,血肉之軀會重生靈骨?難道靈骨並非真正的隱骨……那魔神的隱骨藏在哪?」
三位蟬蛻大長老面面相覷片刻,林宗儀突然毫無徵兆地出手,一掌揮向奚平。
章珏猛地站起來,已經來不及了。
奚平此時就算是築基後期,畢竟也只是個築基,被這幾乎與天地同壽、開口如念天條的蟬蛻長老一掌打了個灰飛煙滅,血肉來不及散就直接化成了塵埃。
章珏:「你做什麼!」
林宗儀和趙隱卻同時看向他手中的星石。
修士的神識能短暫地找地方躲一下,不過也只是臨時,其實就跟凡人吸了麻沸散差不多,一旦肉身損毀,神識立刻會跟著湮滅的。
也就是說,星石這時應該會重新灰下來。
可章珏手中的星石依然熠熠生輝。
章珏也意識到了什麼,一把將那顆星石攥進手心。
趙隱沉聲說道:「章師兄,那隱骨……若我沒猜錯,應該是附在他神識上的。」
死道向死而生,沒有道心,看得見摸不著。他們之前都以為這年輕的小弟子只是被魔神隱骨附身,卻不料他居然得到了完整的傳承。
也就是說,奚平根本不是誤入「死道」,他本人就是「死道」。難怪他一道「共此時印」震碎了自己的靈基,神識卻能在靈基復甦後不慌不忙地自動歸位,魔神那能生生不息的隱骨與他神識同在。
章珏冷冷地說道:「所有你們現在要殺人?司刑親口說過,此子有功無過,難道順應天道就是無故殺有功之人?二位,道心可穩?」
趙隱抿了抿嘴,臉色一時也難看起來。
就在這時,魔種里的魔息忽然大熾,一道黑霧沖天而起,險些將海底封印撞碎。
三大蟬蛻一時來不及內訌,聯手將其鎮住,只覺那魔種反抗之激烈,幾乎與活生生的八百歲大魔不相上下。
而與此同時,周遭漂浮的灰塵重新聚攏在一起,在三個焦頭爛額的蟬蛻長老眼皮底下,要匯聚成人形。
趙隱:「你看見了,章師兄!」
林宗儀一把拉下口封:「魔神必除。」
他判決落下,章珏手中的星石陡然一震。
而幾乎是同時,司命長老驀地在星辰海外睜開了眼,他一雙眼瞳竟也是白的,與星石的白光如出一轍,一眼將林宗儀的判決擋在了星石之外。
「司刑,」章珏壓著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除魔不論罪,還配司刑嗎?」
趙隱輕聲說道:「章師兄,你難道沒注意,林師兄的判詞是『魔神必除』嗎。」
章珏雪白的眼瞳微震。
林宗儀沉聲道:「司命,你看看人間。」
他話音落下,海底封印的四壁、傷痕累累的銘文間突然閃過無數圖景:砸琴的聲音四下迴響,聽見那憤怒弦動的人們像被什麼引爆了仇恨,不計後果地殺出去,又成片地死在火銃與刀箭下。
「是,能抵達蟬蛻境,道心無有對錯,這咱們都明白。別說這方才及冠的娃娃,就算當年元洄,典籍中也未曾記載他有什麼喪心病狂的劣跡。」趙隱說道,「但魔神重現人間意味著什麼,靜齋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
章珏沉默不語。
「當年五聖得月滿,其餘高手紛紛被天道淘汰,自此玄門以五聖為基,分劃靈山,人間也清濁分離,有了秩序。有這秩序在,玄門凡間才能太太平平。」趙隱道,「南闔挑起戰火,五大靈山已失了一足,自那以後,無渡海底魔物暴漲。這兩百年來,人間多了多少動盪,有多少生民枉死,甚至如今這場鍍月金引的民怨——歸根到底,不都是因靈山失序而起!這道理司命大長老難道要別人教?」
林宗儀道:「被天道所棄之人重回世間,必損傷正道,此間因果勾連,非人力能破。司命,不是『無辜』那麼簡單。」
「來日靜齋出關,若他真能問道蟬蛻,必定也能看到這一層,你要他作何選擇?」趙隱伸手一指,「章師兄,你看那。」
只見被蟬蛻們鎮住的魔種不住地往外溢著魔氣,絲絲縷縷的魔氣像被什麼勾引著,朝那聚攏的人身涌去。
「我信當年神魔之戰的大能們都不想見生靈塗炭,但你別忘了,無渡海魔物就是因他們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