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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宛人說話,試探迴避都在幽微之間,一敲一躲,對方就知道不再糾纏。
支修被他這大喇喇的刺探問得啞口無言片刻,無奈道:「就你機靈。」
奚平一臉無所謂的恃寵而驕:「親師父,打聽個事委婉什麼,想知道就問唄。」
支修沉默了片刻:「血親貼身的遺物,總是能有些感應的。」
像玉佩、貼身佩劍這種在人身邊陪伴了經年的老物件,會沾上主人的氣息,只要對那人氣息足夠熟悉,修士很容易靠靈感感應到。
而以支修的修為,一碰到那扳指,應該就能知道扳指主人生前發生什麼事了。
奚平:「說是因為被卷進了修士爭鬥里。」
「出兵別國,身上是要配『探靈』的。」支修輕聲說道,「你沒帶過兵,可能不知道什麼叫『探靈』。那是一種特殊的仙器,凡人也可以用——因為不用激發靈氣,拿在手裡,會看就行。它對靈氣波動很敏感,若是附近有修士高手,『探靈』會提醒他們避開……這枚扳指,是在南闔地脈裂口處找到的,去給我打壺酒來。」
奚平麻利地去了,見小木屋裡到處都是紙,有器物圖紙,看不懂的銘文、法陣草稿,還有潦草記下的隻言片語,一堆重組開明司和天機閣、調配靈石的方案……大大小小的事,上面還壓了個自動撥珠的算盤。
方才這屋裡的三位峰主應該是操碎心了。
「相傳地脈是瀾滄掌門斷的。」
「沒有,」支修道,「當年瀾滄掌門發現瀾滄山因為靈石虧空,在從民間『竊天時』,迫不得已,他出手封了一部分地脈而已,以防靈山將民間抽乾。當年,他一邊想設法補上瀾滄的靈石,一邊想將仙山的靈氣輸送回國內。靈石沒補上,反倒因掌門執念太過,走火入魔,引起了兩國戰爭,但他們其實找到了將靈氣輸送回民間的辦法。」
奚平隱約猜到了什麼。
支修一點頭:「不錯,就是你和林師兄偷偷弄的導靈金。」
惠湘君死後,化外爐一直留在了南闔,雖然永明火被秋殺帶走了,但南闔自古是煉器道的祖宗,有的是高明的煉器大師。有惠湘君珠玉在前,他們通過某種方法,做出了和導靈金差不多的東西。
奚平猛地睜大眼睛:「我就說,普通鍍月金弄不出那麼大的虧空,所以瀾滄山當年靈石虧空的真正原因,是他們在偷偷研究導靈金!」
他心裡迅速轉念:一旦知道靈山的秘密,歷史的迷霧突然散去許多。
除了支修,每個被靈山接納的蟬蛻,都是要受靈山支配的,為何當年瀾滄掌門那麼容易被種上心魔種?難不成仁宗一屆凡人,也有本事把心魔種下在瀾滄山的鎮山神器里?
奚平打了個指響,木屋角落裡一本積了許多灰的史書立刻跳到他手裡,自動翻到宛闔之戰那一頁,只見上面記載了詳細的前因後果——當年出使大宛的使團中,有一個瀾滄內門的築基。
如果是繼承的道心,能收到「天諭」,任何一個築基都有可能隨時變成靈山某一系同源道心的傀儡……也就是說,當年那顆心魔種,很可能是瀾滄靈山「派人」帶回去的!
因為離經叛道的掌門背叛了靈山的意志。
難怪當年瀾滄山只走火入魔了掌門一個,滿門上下就跟失心瘋了一樣,也沒人勸勸——入侵南宛搶奪靈石,是靈山的意思。
「瀾滄掌門雖然窮途末路,但臨到最後,還是撐著一線清明,想出了把靈氣歸還民間的辦法。」支修說道,「他那時的想法我能理解——四國入侵,國必是要破的,瀾滄要是滅門,不如將仙山化入地脈,歸還給百姓……像現在的玄隱一樣。老百姓安居樂業就好,未必在乎誰當政。要是當年他們成功了,就沒有南礦了。」
第198章 有憾生(十)
支修將那舊扳指摘下來,扳指在他手心裡閃過靈光,隨後古舊的金屬上浮起一個虛影,一大步跨到奚平面前。人影太真實,奚平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下,這才看清那是個披甲執銳的漢子,拇指上戴著那枚拉弓的扳指。
這人眉眼和支修有點像,但氣質天差地別:眉宇間有一道嚴厲的皺紋,薄如一線的嘴角微微朝下,目光如刀,教人不敢直視。
他似乎正身處大雨中,雨水順著鎧甲滴答。
「這是我長兄。」支修端坐在原地,隔著兩百多年,很平靜地給後輩介紹著。
奚平心裡無端一揪。
只見那披甲的將軍眉頭緊縮,看著衛兵們推上來一個俘虜。
奚平一眼認出那俘虜,脫口道:「這好像是南闔末代皇帝楊鄒?」
當年他第一次跟著龐戩下百亂之地,曾經誤入過一處地宮,在那看見過楊鄒跪地服刑的人像。闔人果然都是能工巧匠,石像與真人一眼就能對上。
支毅將軍曾經俘虜過敵國皇帝!
奚平臨時抱佛腳,目光飛快掠過手頭史書,沒找到相關記載,只說「鄒死於亂軍之中」。
這位野心勃勃的末代皇帝三十來歲,生得人高馬大、寬肩窄腰,像個武將,濃眉下壓著一雙咄咄逼人的眼。他走路帶著獨特的韻律,優雅篤定,仿佛還是睥睨天下的南闔之主,在巡視自己的領地。押解他的衛兵看不慣,伸手推搡,他踉蹌一下,三步之內就會調整回來。落到這步狼狽田地,風骨撐得竟毫不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