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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庭的碎片就懸在奚平的靈台中、太歲琴上——那是別人道心高懸的地方,奚平沒有道心,只有師尊一縷虛弱的神識逗留在碎劍里,一直鎮著他沒有邊界的神魂。
「師父,」奚平說話間,心念一動,已經離開了蛇王仙宮,落到了十七里鎮的大街上,天已經黑了,仙宮門口亮起路燈,迎面正有個錮爐匠要收攤,一瘸一拐地挑著小擔子走來,一路盯著他看,「有人在看我,他是……能看見我嗎?」
奚平已經太久沒被人看到過了,別人看他,他便目不轉睛地看回去,倆大老爺們兒當街大眼瞪小眼,氣氛一時有點詭異。
錦衣的青年長了副張揚奪目的面孔,顏濃而骨利,眉目間天生帶著幾分驕狂,跟「溫潤敦厚」什麼的不挨著。錮爐匠屬於「街挑子」,是下九流的手藝人,要是平常,別說盯著看,他碰到這種鮮衣怒馬的少爺都是要躲著走的。可不知為什麼,錮爐匠總覺得眼前人說不出的熟悉,看著那張把「脾氣不太好」吊在眉梢的臉,他心裡非但沒有畏懼,還無端升起了一點委屈,一不留神撞在了路邊的樹上。
那棵轉生木卻在他撞上來時變軟了,輕輕地託了他一下,錮爐匠吃驚極了,再回頭,錦衣青年已經消失在了水霧瀰漫的夜色里。
「為師也在看著你。」支修說一句話要歇很久,儘可能地省力氣似的,一句話差點把奚平眼淚說下來。
隨後卻又聽他虛弱地笑道,「欠幾頓打都給你記著呢——林師兄,劣徒無禮,做事還不知輕重,煩你費心看護了。」
奚平眼淚又憋回去了,這才想起他挾持了林大師一縷神識,還沒給人放回去呢。
完蛋,他當面喊人家「林熾」,背後說人家「嬌羞」,一見面先騙血……林峰主怕不是得告他一萬字的狀?
被奚平扣在轉生木里的林熾能借奚平靈台聽見支修聲音,花了比別人慢一倍的時間才回過神來,結巴道:「支、支將軍?」
「他身上有照庭一片碎片,我能勉強借著照庭看一眼,」支修道,「此地好像不再受三岳靈山約束……方才那化外之力是什麼?」
「是湘君留下的破法,」林熾一時沒顧上告刁狀,忙問奚平道,「怎、怎麼回事?破法呢?啟動了嗎?她的公理是什麼?」
奚平迅速在陶縣裡逡巡了一圈,沒找到破法鐲的蹤跡,那神秘的魔器似乎已經融入了陶縣地下,連升靈才能感知到的規則之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月影還在,巨大的靈氣虧空還在,滿目的瘡痍也還在。
奚平猶豫了一下,支修說道:「林師兄與世無爭,不違他道心,他不會隨意插手俗事。」
奚平想了想,也是,當初沒臉懸無來的時候,要不是林熾保他一命,破法鐲也頂多是偷出一具屍體給人們上供,便先恭恭敬敬地喊了「林師叔」,然後將他在破法核心中抓住的公理簡單說了。
林熾:「……」
他虛度八百年,竟不曾遇見過這樣的事。
奚平好像要把他之前的無禮找補回來似的,踩著根轉生木的枯枝飛到陶縣上空:「請教林師叔,依您看,陶縣現在是什麼情況?」
「破法籠罩區域內,公理永恆。」林熾想了半晌,才謹慎地說道,「有她在,至少你人在陶縣的事,誰也察覺不到……除非『公理破』,或者『公理實現』。」
「公理破或者公理實現怎麼說?」
「『公理實現』,需要破法內外一統——大部分公理都是無法實現的,可以姑且不論。」林熾說道,「現在看來,陶縣似乎認可了你就是『太歲』,只要你在,你不背棄陶縣信你的凡人,公理就不會破。」
奚平愣了愣,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
也就是說,他在破法鐲公理保護下,可以瞞天過海,逃離封魔印;而一旦他言行有失,讓陶縣公理破,破法自然失效……他也立刻會被玄隱山察覺。
這算什麼呢?
他跟陶縣「共生」了嗎?
五年前,他機緣巧合地被禍世的邪祟帶到了陶縣,在這裡成了「太歲」,又從「太歲」變回「奚平」。
五年後,他的命運這樣機緣巧合地與這宛楚交界的邊陲小鎮糾纏在了一起,像是冥冥中註定的安排。
「那……」半晌,奚平才問道,「陶縣會變成什麼樣?我剛才看那十萬兩白靈還欠著呢。」
「我不知道,」林熾很實在地說道,「你還記得嗎,破法上一次啟動的時候,公理只有簡單的一句話,但如何解釋,譬如秋殺在哪裡算是『到了仙宮夜宴』等等可以模糊的邊界,都是魏小兄弟定的,別人無從得知。魏小兄弟是主動啟動的破法鐲,她會有意去想一些規定,但這回麻煩的是,陶縣的人們是無意的,啟動破法鐲的意念也並非某個人的意念。」
奚平聽得一頭霧水:「啊?也就是說,怎樣算『庇佑』,怎樣算『不做砧上魚肉』,都沒有界定,也沒有玄隱山『三修三戒』那種清規戒律讓我守,我……我怎麼辦?自己看著辦?」
支修道:「這所謂『公理』堅不可摧,林師兄點金手在此,竟無法阻擋它。但又非常脆弱,隨時可能被士庸無意中碰壞?」
林熾嘆了口氣:「不錯。」
支修聲音微沉:「但這『公理』要是碎了,劫鍾絕不會放過他——林師兄,你可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