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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平的瞳孔不易察覺地一縮。
半偶捏著樹葉,臉色變了好幾次,最後他似乎下了決斷,轉身英勇就義似的將那樹葉舉到奚平面前。
可還不等他抬起手比劃,那喜怒無常的少爺就無緣無故地尥起蹶子,忽然發作道:「你以為樹葉從哪蹭來的,還不是因為你這賠錢的東西,害我深更半夜往山上跑!」
半偶被他這疾風似的脾氣唬得一呆。
「反正你欠我一百兩藍玉!」奚平不耐煩道,「還不清,你就得給我當牛做馬。」
半偶忙伸手拉他。
等等,你聽我說,你身上有……
「滾一邊去,別擋道!」奚平惡聲惡氣地推開他,「看不懂你在瞎比劃,啞巴一個,那麼多話。」
半偶喉嚨里發出急切的「嗬嗬」聲。
奚平稀有的耐心告罄,一把捏住半偶脖子上的馴龍鎖。
那少年立刻被馴龍鎖卡住喉嚨、鎖緊了四肢,一動不能動了。
奚平冷冷地說道:「我說,走開,別煩我。」
馴龍鎖上銀光一閃,繼而鑽進了半偶的脖子裡。
「去把我昨天換下來的衣服和鞋撿起來。」
半偶被馴龍鎖牽著,機械地撿起他隨手亂扔的錦袍和靴子。
奚平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吩咐道:「衣服我不要了,洗乾淨自己拿去穿。把你那身壽衣換下來,別出去給我丟人現眼。」
說完,任性的少爺就打了個哈欠,再不理會半偶了。溜達到書房,他伸了個懶腰,摸出白玉咫尺,開始給祖母寫信,補報頭天的平安。
寫了幾個字,他忽然想起點什麼,一抬頭,已經被迫退到臥房門口的半偶就隨著他的念頭停下腳步。
「對了,你叫什麼來著?」奚平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不等對方回答,又霸道地擅自做了主,「算了,邪祟起的鬼名也不吉利。你既然做了我的家奴,以後就姓奚吧……唔,你可以叫奚悅。」
白玉咫尺亮起來時,莊王剛回王府——他在東宮跪了半宿,是侍衛背回來的。
小廝端了熱茶和點心在一邊伺候,他只端起盞沾了沾嘴唇,點心沒碰就推到了一邊。
白令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從懷中摸出一個小藥瓶,倒了顆藥丸在雪白的錦帕上遞給他。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從瓶口冒出來,飄出窗外,窗口一枝才長出花苞的海棠悄然開了。
莊王臉色不太好,心情卻似乎不錯,含笑搖頭道:「春暉丹難得,你自己留著用吧,我不是這東西能補回來的……咫尺上有信,拿來我看看。」
白令一動不動地端著那藥丸,面沉似水。
莊王沒辦法,只好接過丹藥含了:「嘖,你這紙人,怎麼性子跟石頭似的。」
陛下與太子之間的父子情分,不是一次兩次政見相左就能消磨乾淨的——當年張氏腦袋亂滾都還沒牽連到東宮呢。他去情真意切地求個情,陛下就能順著台階下來了。
事情強行翻了篇,才能讓裂痕留在上面。
怨與恨恰如情分,都是要攢的,沒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一次發透了才是過猶不及。
再說,陛下就喜歡他「情深」。
白令生硬地說道:「屬下只是個紙人,不通人情世故,只是還望殿下再用苦肉計前知會一聲,省得屬下捉襟見肘,尋不到丹藥。」
莊王像縱容黑貓撒潑一樣點了點他,作勢要起身:「你不管,我自己拿。」
白令這才默不作聲地轉身捧起白玉咫尺,拿到他面前。
「老天爺,怎麼又這麼長。」莊王大略一掃,見咫尺上又是通篇自吹自擂,奚平已經將自己「靈感甲等,天資卓絕」這事換著花樣說好幾天了,三紙無驢的廢話看得莊王眼睛疼,「行了拿走吧,就知道他沒正事……等等。」
他目光忽然停在了咫尺一角,只見奚平結尾寫道:「龐都統送的那半人不鬼的小廝,容貌醜陋,不會說也不會寫,甚是蠢笨,遠不及號鍾。但在潛修寺,只好將就了,孫兒給他取名奚悅,盼他能借幾分靈性。」
莊王有點蒼白的手指捋過咫尺上的字跡:「奚悅……」
他沒記錯的話,奚平底下本來有個小三歲的兄弟,養到快一歲,沒立住。那孩子夭折時已經起了大名,就叫「奚悅」。
怎麼好端端的,給半偶取這個名字?
他小廝不都用琴名嗎?
這是……想家了?
莊王皺了皺眉——不對,他這表弟每次溜出門都跟脫了韁似的,永寧侯不斷他零花錢,都拴不回來這野驢,他就壓根沒長「想家」那根柔腸。
那小子從小就報喜不報憂,在外面闖多大禍回來都跟沒事人似的,不逼到沒辦法不帶說一聲,怕是遇見什麼事了。
莊王沉吟片刻:「新城長公主最近是不是去南聖廟裡小住了?」
「是,」白令道,「跟駙馬鬧得不太愉快。」
「去寫份拜帖,」莊王道,「我去南聖廟祈福……求家國平安,父兄和睦,順便給大姑母請安。」
潛修寺里,這天除了姚啟等不幸沒通過靈感芥子的,其他人都不用一大早去乾坤塔受難——蘇長老騰出空來了,要帶他們四處熟悉一下環境,講講門規。
奚平一路被常鈞扯著耳朵灌八卦,才知道這位慈眉善目的老頭居然是個不得了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