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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崙山腳又沒有「野火」,誰還催不出一棵樹了!
而此時崑崙主殿中,周楹那句近乎於挑釁的話一出口,大祭司就冷笑了起來。
只聽大殿中一聲低喝響起:「小子不要囂張!」
奚平再次隔空感覺到了蟬蛻境的劍意:「三哥!」
話音沒落,周楹已經被那森冷的劍意鎖定在了原位。
然而清淨道,無悲無喜,無憂自然也無懼。那足以讓升靈高手僵直的恐怖氣息下,周楹整個人倏地化了霧。
奚平的視角被迫跟著他變,遠在玄隱山,他此時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哪裡是自己的轉生木,哪裡是周楹了!
下一刻,一道強橫的符咒當頭落下,周楹仿佛從工廠的廢水裡析出來的渣,被迫重新凝成人,摔落在地。
他想也不想就地滾開。奚平的視角緊跟著重新收斂,發現這麼一散一融,周楹將自己血肉催發的轉生木化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奚平驚疑不定地發現,他能同時看見崑崙主殿……和周楹靈台。
來自端睿大長公主的清淨道心懸在靈基之上,太陽似的,道心中八百年來種種頓悟、歷程一股腦地要往奚平耳朵里鑽。好在奚平修為雖然有點水,神識的凝練程度是貨真價實的升靈,一定神便將那些外來雜音擋開。
他還沒來得及弄清楚自己眼下是怎麼個情況,就聽周楹「怒喝」道:「我弟子名牌尚在玄隱山,崑崙以和談為名將我引到主峰,悍然傷我大宛國使,就不怕……」
對方沒有容他把話說完,下一刻,冰冷的、無從抵抗的劍氣直接劈開了周楹靈台。
搜魂!
端睿大長公主那堅不可摧的清淨道心對上了蟬蛻搜魂的劍氣,奚平肝膽俱裂:「陸吾!」
種棵樹這麼難嗎?
然而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陸吾沒給他回音!
白令此時遠在金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冥冥中卻感覺到了什麼:「世子,可否請你用轉生木聯繫試試,北歷陸吾突然一起失聯!」
奚平瞳孔驟縮。
此時,留在北絕山區與隨周楹一起到崑崙山腳下的陸吾們集體不動了,他們好像入了定,神色寧靜,眼睛半睜半閉,雙目中似有靈蛇似的光掃過。
北絕山的瞎狼王撐著頭,掌心托著一團亂麻般的劍氣。
迷惘劍,柔和詭譎、與崑崙九劍格格不入的劍道。
它的劍氣可以是有形的,也可以是無形的,中迷惘劍者陷於迷惘,高手如無心蓮濯明也會中招。對於低階修士來說,那劍氣更是能在不知不覺中入侵他們神識靈台,被持劍者牽引。
周楹臨走時,與他討了一道迷惘劍氣。
奚正德是凡人,激發迷惘劍需要事先準備好法陣,周楹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築基修士,而且身邊陸吾奉他為主,不會有一點防備!
端睿大長公主生前也沒有蟬蛻,更不用說她的道心此時在一個修為約等於沒有的築基身上。
搜魂的劍芒下,那道心搖搖欲墜,開始瓦解。
遭到重創的靈台上,有什麼東西重新流轉起來,周楹近在咫尺的神識像一本打開的書。
蟬蛻威壓下,奚平一動也不能動,卻能看見當中掠過的無數畫面——金平巷陌濕潤的青苔,冷清的廣韻宮,雪釀瓊芳瘴般的霧氣,仿佛四季有花的侯府,小貓,不太可親的永寧侯爺,總是抹他一袖子口水的幼童和如影隨形的紙人……
最深、最深的地方,是一隻老人溫暖的手,奚平能清楚地感覺到某種不屬於自己的渴望,想再一次抓住那隻手。
然而搜魂的人並不耐煩看這些無聊的瑣事,很快掠過。
邪祟堆里滾過來的人沒有不了解「搜魂」的,被搜魂的半仙和凡人神識會直接消散,築基以上道心先碎,神識來不及消散就會先死於道心破碎。
奚平曾經盲目樂觀地妄想過,總有一天他要找到除掉道心桎梏的辦法,總有一天他要把這討厭的清淨道心徹底剔掉……
他樂極生悲,現在只想求端睿殿下在天有靈,能把三哥凍回不通人性的魔頭。
一聲琉璃般的脆響,世上最純粹的清淨道心碎了。
那一瞬間,奚平掙脫了那搜魂的蟬蛻高手桎梏,真身眼角流出血來,神識接近走火入魔邊緣。
下一刻,他眼前閃過微弱的光,奚平眼前一片模糊,只覺眼前似乎有無數稜鏡照見他的臉,他神識落到了什麼東西里,熟悉的聲音用仿佛闊別了半生的語氣說道:「我就知道你得進來,唉,都升靈了,心志怎麼不能穩一點?」
奚平驀地循聲扭過頭去,沒等看清人,先挨了個腦瓜崩。
「教不嚴師之惰,令師……嘖,也沒辦法,畢竟日理萬機。」那彈他的人還欲蓋彌彰地給支修上了句眼藥,「行吧,也算沒白疼你——凝神,這裡是心魔種,你真想走火入魔嗎?」
第206章 有憾生(十八)
奚平腦子裡一時是空白的,做夢似的叫了一聲「三哥」,也不知喊沒喊出聲。
他眼前閃過幻影,依稀聽見了二十年前菱陽河畔的水聲,忘了自己在哪。
周楹拂袖一彈,奚平天靈蓋好像被人敲開灌了一瓢涼水,從頭頂一路涼到尾巴骨。
逡巡在周圍的幻霧散開,他看清了眼前人,也看清了周遭景——離他最近的一塊鏡面上,一個禿頭熟人正不知第多少次糾纏在自己命運的死循環里,心無旁騖,一眼都沒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