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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已經吞下了他娘的身形。
披著火的男孩扭頭瞪向兇手們,也不知他從哪來的力氣,突然沖向了人堆。
人們驚慌失措地散開,用長竿子打他,五六歲的余嘗發出瘮人的尖叫,幾百歲的余嘗低低地笑了起來。
破法鐲中陡然響起一段生鏽鐵器彼此摩擦的聲音,將余嘗本人那暴躁激烈的樂聲打得七零八落。
看呆了的奚平立刻意識到:不好,這人要走火入魔了!
他下意識地滑出一步,幾乎在余嘗面前現身,隨後又猛地回過神來:關我什麼事?我不是本來就要收拾他麼,他自己走火入魔了豈不方便?
可就在這時,卻見那余嘗一把按住自己眉心,竟在兩息之間壓下所有念頭。
破法中,代表余嘗的雜亂的樂聲重新響了起來,只有太歲琴主人能聽見的琴音劇烈地掙扎著,不屈不撓地一直響,要在那鏽鐵摩擦聲里掙出一條生路。
余嘗臉上的神色與他六歲沖向火堆的表情如出一轍。
鏽鐵的摩擦聲越來越尖,像是隨時要磨斷,聽得奚平頭皮發麻。
樂聲卻在反覆重複其中兩段,緊咬著那鏽鐵摩擦聲,縱然時強時弱,縱然幾次幾乎要斷絕,卻每每又於一線間險伶伶地續上。
這是一場只有一人觀戰的戰鬥,卻依舊驚心動魄。
奚平恍然抬頭,意識到那很可能就是余嘗的道心。
他輕輕撥動琴弦,將那兩句琴音複述出來,感覺到琴上湧來的強烈心緒:我沒死,我不服,狂風烈火、刀斧加身又怎樣,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要與爾等斗到地老天荒——
難怪他在黵面的拉扯下堅持了這麼多年,竟至半步升靈……
竟至他的出身所能達到的絕地。
第112章 化外刀(十九)
目睹這樣的掙扎,沒有人會無動於衷,哪怕那是一條食腐肉的鬣狗,哪怕心知肚明這不是什麼好東西。
慷慨赴死固然壯烈肅穆,但磨牙吮血的求生同樣驚心動魄。
奚平一念閃過,順應了本心,他捻動琴弦,太歲琴聲立刻響徹整個破法之內。
他少年時遊手好閒,沒事就去給歌舞伶人伴奏,此時輕車熟路地和上了余嘗神識中鎮著道心的那兩句曲,切入處平滑如江流入海。
余嘗聽不見自己的曲,只覺那似乎有點單薄的琴聲清泉似的流入耳中。
他混亂的神識陡然一清,行將崩斷耗竭精神驀地被什麼託了一把。
余嘗是絕不肯放過任何機會的,借著琴音,他開始兇狠地往人間爬。這是過去幾百年間,他走過了無數次的行程。
一時三刻,破法中不祥的鏽鐵摩擦聲越來越微弱、越來越遠,最後被太歲琴生生壓了下去。
奚平若有所感地提前收了琴,等著余嘗調息,順手將破法鐲中的陳設換成了余家灣壽星峰頂的小破驛站——一個他倆都熟的地方。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余嘗才緩緩睜了眼。
兩人一在明、一在暗,一時間誰也沒主動說話,余嘗臉上神色有點複雜。奚平心情也有點複雜,並懷疑自己也被這滿口妖言的老狐狸蠱了,里里外外地檢查起自己靈台來。
良久,余嘗清了清嗓子,沙啞地說道:「罷了,我不會將神識交出來任人複製,也不會再打你的主意,這靈相黵面我會另想辦法……今日之事,不會向他人提起。」
奚平:「……」
好,是這味了——聽這話說得,好像他完全是逼不得已,而不是打著殺人滅口的主意,想獨占洗黵面之術呢。
「哎喲好怕怕,看這滿天的大黃牛,也不知誰吹上去的。」奚平嘲諷道,「我說余兄,咱倆現在到底是誰落到誰手裡了?這故事裡總共倆人,這你都能算錯,怕不是歲數大了?」
余嘗虛偽慣了,張嘴自動就是這調,被噎了一句才回過神來,一想也是,都圖窮匕見了,誰還不知道誰。於是他也三下五除二地剝下了人皮,一邊打量評估周遭環境,一邊反唇相譏:「你之所以藏頭露尾,怕不是一出門就被人追殺?」
這二位互相暗算時,可謂一個能演一個會裝,這會兒短暫地休了戰,便不約而同地交代了自己的「英雄本色」:都是王八蛋。
「一幫蟬蛻排隊呢,你且後面等著去吧。」奚平懶洋洋地撥著不太高雅的楚國小調,說道,「余家灣那倆姑娘身上,你還做過什麼手腳?」
「含沙射影得長期施加才有效果,一兩句話只能讓人生出『一念之差』,半仙自己入定調息一會兒就沒影響了。我從來不對女人使陰損的手段……」余嘗說到這翻了個白眼,他現在知道「太歲」是男是女了——此處秘境裡響起來的應該就是那太歲的本音——想想也是,給大美人抹得鼻青臉腫的,這就不是一般人能辦出來的,「不像閣下那麼猥瑣。」
奚平:「呵呵,龜兒子放響屁。」
余嘗:「崩不開你的臉。」
奚平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對女子這麼手下留情,是因為你娘?」
余嘗倏地抬起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找死。」
奚平回道:「哎嘿,是啊,你來打我唄。」
余嘗腦門上的青筋「突突」的,這瘋瘋癲癲的太歲既然半步升靈,怎麼說也該有幾百歲了,怎麼跟個討人嫌的熊孩子似的?
他才剛從走火入魔的邊緣掙扎回來,實在不想再來一次,遂深吸一口氣,合上眼冷靜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