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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隱山主峰守心堂前,幾乎與林昭理的消息前後腳,支修收到了天機閣的問天。
龐戩的字幾乎要起飛:士庸隨押送船隊北上,不知吉凶,安陽長公主自盡!
不知吉凶的奚平耳邊充斥著竊竊私語。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渾渾噩噩不知多久,漸漸恢復了一點意識,只覺身下的「床」硬得硌人。
等等……什麼床?
他不是掉海里了嗎?
奚平倏地睜開眼,愕然發現自己身上的水都幹了。
他在一片轉生木林中,那些虬結的樹枝彼此交纏,編了個吊床裹住了他,還有不知名的樹藤小心地固定住他受傷的腿和右手,見他一動,又有些戀戀不捨地撤開。
他的傷手和傷腿居然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地方靈氣充沛得堪比飛瓊峰。
就連險些被升靈劍氣撐炸的經脈也修復了許多,奚平試著動了一下——他能挪了。
奚平從芥子裡摸出備用的劍,推開想阻攔他的樹枝,往下一跳。
「嘶……」
要不是有樹藤鑽過來接住他,他那沒好利索的腿差點又摔瘸一次。
「怎麼回事?」奚平驚魂甫定地抱住樹藤,心說,「我不能御劍了?」
接著,他還發現自己不能使符了,不能控陣了……骨琴倒是還能彈,只是跟市面上三兩銀子一把的普通琴沒區別——他在這靈氣異常充沛的地方,一絲靈氣也調不動了。
這是哪?
奚平仰頭望著參天的古樹,茫然地想。
奚悅,奚悅?
沒回音,與他心神相連的馴龍鎖感覺不到了。
奚平又凝神眉心,喚魏誠響……依然沒有回音。但這一回,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在周圍這些轉生木中彈了一圈。
這時,有什麼東西從他頭髮上掉下來,從領口滑進了他衣襟,奚平伸手摸出來一看,差點直接給扔出去:「見見見活鬼了!」
那竟是一小截人的指骨!
然而他捏著那截骨頭端詳片刻,靈感卻隱約被觸動了……總覺得這骨頭主人好像跟他有點關係。奚平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將骨頭收起來,撿起了根草把頭髮隨便一捆,在轉生木叢中打起轉來。
轉生木林不知幾千幾百年了,密得不見天日,奚平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好礙事……」
話音沒落,神奇的事發生了。只見所有轉生木集體扭動起笨重的樹身,唯恐惹他不高興一樣,東倒西歪地硬是在他周圍挪出個方圓一丈的空地。
奚平震驚了,這不比奚悅聽話?
他遲疑了片刻,又試探道:「這是什麼地方,能給指條明路嗎?」
轉生木們繼續你推我搡,要不是樹不能離根,恨不能邁開長須走幾步。片刻後,樹叢中挪出了一條通路。
奚平順著那條路走了約莫幾里,出了轉生木林,視野豁然開朗——
他在一個巨大的山谷中,谷底滿是廢墟,像古戰場。四壁山岩上到處都是山洞,裡面有什麼看不清,只聽風從其中進出,挾來讓人毛骨悚然的嗚咽。
山岩上、地面上,充斥著他一個也不認識的銘文。
奚平在銘文罅隙里看見了一排腳印,膽大包天地試著往上一踩,什麼都沒發生,於是踮著腳、踩著腳印往前走去。
腳印盡頭是一個高聳的祭台。
奚平仰頭往那祭台上望去,心說:親娘啊……
只見那祭台上或坐或站,全是人骨。骨架形態各異,姿勢近乎是優雅的,靈氣逼人,讓人一時間分不出是真人骨頭,還是白靈雕的古怪塑像。
奚平突然福至心靈,從芥子中摸出走之前龐戩還給他的不見光鏡戴上,透過鏡片往上看。
見離他最近的一具站立的人骨上有名有姓:周燁。
再往旁邊看:周素心、周綺、周圻……
周圻?
這名字有點耳熟,是誰來著?
還有這些骨頭怎麼都姓周?
奚平繞著祭台走了一圈,突然,他看見了一具撐著頭端坐的骨架。不知為什麼,那骨架的姿勢給他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奚平心裡無端一跳。
然後他看清了骨名:周楹。
第56章 山陵崩(八)
好神奇,這有個死人跟我三哥同名同姓。
奚平自己對自己說:這麼有緣,是不是應該拜拜?
可不知為什麼,他拜不下去。
他的腳像鑲在了地上一樣,心越跳越快,後背起了層薄汗,甚至沒法把目光從那具骸骨上移開。
那骸骨略微歪著頭,左手食指和中指蜷著,並在一起托著顴骨,拇指抵在下頜線邊緣。那雙空蕩蕩的眼眶中似乎射出無奈的視線,隔著幾步遠注視著他,像是活的。
奚平幾乎有種錯覺,好像下一刻,那骸骨就會開口說一句「你又闖什麼禍了」。
他猛地將視線移開,狠狠一咬舌尖,背過身不看那骸骨,就地趺坐,在滿嘴的血腥氣里凝神。
他想什麼呢……這鬼地方肯定有古怪!
羅師兄教過,五官脫胎於肉身,最容易被幻象侵擾,心浮氣躁的時候切忌衝動行事。要首先關閉眼耳鼻舌身,內視靈台,檢省方才所思所想,記住諸多幻象源於心,算來無非貪與懼。「貪」他不至於,長到這麼大還沒吃過「求不得」之苦,那麼是「懼」麼?
是了,奚平迅速找了一套理論解釋自己的「幻覺」:肯定是因為他近來聽說到處都在鬧事,一直隱隱不放心南巡的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