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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大宛絕大多數四大姓以外的權貴都認為,只要自家出了升靈峰主,以後族中子弟在仙門就算有了根基,拿徵選帖理直氣壯,資質好的進內門再不是遙不可及。孤僻如林熾,即使一個親傳弟子也沒有,鍍月峰上還是有一大幫他記不住名字的「記名」弟子。
唯獨飛瓊峰沒有。
支修是父母老來得的幼子,上面有兩兄一姐,長兄大他十六歲,幾乎像半個爹。他少年時跟奚平差不多,也是被家人千般遷就萬般寵愛長大的,覺得人人都該愛他……只是武將家裡規矩到底大一些,他沒敢像那小子那麼出格過。
他上玄隱山的第三年,父母便先後走了,第九年,遠嫁的大姐病逝,十四年,二哥告老還鄉,帶著一家老小從金平搬回了洪陰祖宅。侄輩人中從軍的有兩三個,不過沒什麼建功立業的機會,平平順順地干到老,有一個讀書還不錯,在寧安做過知府,再往後他就不認得了……沒有人打著他的旗號去爭什麼玄隱徵選帖,甚至不會對外人提起自己是「支修」後人,每一輩該分家就分家,在哪任職就在哪落戶,不講究宗族姓氏。
等支修升靈開了飛瓊峰,後輩人已經散落在各處,各有各的日子了,讓他覺得多看一眼都是打擾。
支修剛入仙山時,章珏不怎麼約束他,每到逢年過節都可以下山回金平,親人們是他挨個送走的……除了從小把他帶大的大哥。
當年宛闔一戰,金平解圍後,他重傷留在帝都,替他領兵南下收復失地的,是從北邊境趕回來的大哥。
大哥追擊南闔的散兵餘孽,一路打進了南闔國內,請示金平,仁宗陛下令他們直入南闔帝都,朝楊氏討個說法。誰知半途遇上瀾滄那走火入魔的瘋掌門脫困,凡人被波及,連宛軍再闔人,幾無生還。
大哥直到現在都只有衣冠冢。
時隔幾百年,支修終於再下百亂之地,循著血緣,他找到了兄長一件貼身的遺物。
古怪的是,這枚大哥在軍中從不離身的扳指沒有落在當年傳說中戰死的地方,而在瀾滄山腳下不遠……一個地脈斷絕處。
為了穩住北歷,眼下還不能動南礦,這事不用周楹說他也明白。
可……他從那扳指上摸到了沉冤。
南礦——大宛駐地。
姚啟步履匆匆地回宿區,頭也沒抬,同僚們見怪不怪。這人一向如此,為了不和人打招呼寒暄,這位當今的小舅子把靈感用到了極致,老遠感覺到有熟人就繞道,寧可多走八里路,也不肯跟人面對面地聊幾句片兒湯話。
他關門落鎖,防竊聽防窺視的符咒飛快地在門窗上閃過,然後深吸一口氣,從懷裡掏出兩樣東西。
一件是個降格的白玉咫尺,是當年他成功開靈竅,接到南礦的調令時,他父親咬牙斥巨資托人買的,可以與家人通信。父親過世後,另一塊咫尺就落到了嫡姐手裡。大姐與他不是一個娘,平時也沒什麼話說,只有中秋過年會互相寫封短箋問候一下。
此時,那咫尺上寫滿了字,姚啟每個字都認識,連在一起卻簡直要將他腦漿攪糊。大姐信上說:要東山再起、清剿叛逆,必須要有靈石,眼下南礦的資源是重中之重。好在南礦中大多數人都是世家子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支修在國內一手遮天,必定會幫他,要他迅速穩下人心,穩住南礦,等人接應。
而另一件,則是一封來自玄隱山的問天,那上面只有兩個又熟悉又陌生的字,讓他快跑。
第192章 有憾生(四)
奚士庸的字潦草又囂張,難看得很有特色是一方面。還有就是……除了潛修寺,再不會有什麼地方把姚啟跟別人強行關在一個院裡,被迫抬頭不見低頭見了。
同僚都淡淡的,大家面子上過得去罷了,他不去主動結交別人,別人當然也不會送上門來。
說來可悲,姚啟有生以來,朝夕相處過的同輩熟人,只有當年潛修寺丘字院的兩個同院同窗——其中一個還是他噩夢常客,出現次數僅次於羅青石。
親姐事無巨細地給他解釋了前因後果,給他劃出了詳細的道,唯恐他這蠢貨哪裡不明白壞了事似的,而「噩夢」就給他寫了語焉不詳的倆字。
姚啟深吸一口氣,只慶幸半仙之體不會再拉肚子。
他靠在門板上閉眼沉吟片刻,突然起身,飛快地將常用的東西掃進芥子,給自己貼了張潛行符咒,溜出門去,直奔他唯一一個朋友——當年在潛修寺一起住丘字院的另一個同窗,常鈞。
入潛修寺那年,姚啟才十六,將將擦過大選的年齡線,還是個懵懂羞怯的半大孩子。如今十多年過去,他也算過了而立之年,雖然依舊沒什麼長進,但心眼總算慢吞吞地長全了。
百亂之地一個山頭四國占著,周邊還有百亂三傑這種大邪祟虎視眈眈,環境異常複雜,別說降格仙器,沒經過特殊加密處理的普通仙器都很容易遭到窺視。南礦修士們如果是公事,必須使用特製的通訊仙器或者「問天」,嚴防押運靈石的路上被邪祟盯上。
修士們用自己的通訊聯繫家人,一句可能透露礦上情況的話都不許夾帶,各國礦上的私信幾乎都是半公開的,經審查才能發出去。也就是說,姚皇后那封信落在姚啟手上的瞬間,大宛礦上、周遭不斷窺視的友鄰、隱藏在暗處不懷好意的邪祟就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