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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宛金平,林氏貴妃生的皇子,同時代的人里,沒有比周樨更會投胎的,可謂天驕,竟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夭折於漫漫仙途上……眾生又如何呢?
龐戩人間行走百餘年,雖然見慣了生死,心裡依舊很沉,沒注意同僚們的坐立不安——滿街都是坐立不安的開明修士,支將軍一棵伴生木長在開明司總署院裡了,好多人進出都順拐。
幾個築基同時要開口,目光在半空中撞到的時候,卻又不約而同地都沉默了,神色各異地等著別人說。
「大半夜都在外面瞎溜達什麼,靜不下心入定啊?」龐戩頭也不抬地說道,「日課也是休息,逢大事時,比閉眼逼自己睡覺容易多了,算是入玄門最大的好處了,知足吧諸位。」
有人試探了一句:「總督……有什麼吩咐嗎?」
龐戩以為他說宮裡和朝廷,心道:吩咐個屁,就差抱著我大腿要奶喝了,周楹才是他們家撿的。
他沒吭聲,便帶著幾分倦意擺擺手,回總督府了。
龐戩身後,藍衣築基們隱晦地互相交換著眼神,剛開始的驚慌失措平定下來,他們品出了不一樣的味道:這一代的人間行走幾乎都是聽著支將軍的故事長大的,可……天諭直接給修士靈感警示,將支修打為玄門叛逆。
那可是頭頂青天啊。
不知是誰先開口道:「修為達到築基以上的,似乎都收到了。」
「但支將軍……」
「你還沒看懂龐總督的意思嗎?就是裝傻不吭聲。反正我們被蟬蛻所迫,無法與同道說出真相也正常。」
幾個人間行走隱晦地交談了幾句,突然有人低嘆道:「苦修這麼多年,付出了這麼多……」
幾個藍衣隨著他的目光看向汪潤——剛收殮了鏡花村中妻兒的人間行走。
「誰會甘心仙路被斷絕啊?」
這時,只見幾個沒下過輿圖的築基匆匆出了門,往金平城中去了。
「他們這是……私自行動?「
「龐總督明面上一直是飛瓊峰鐵桿……」
此時,奉命看家的奚悅正和小奶貓面面相覷——半偶築基的法陣他早就準備好了,只要奚平給他引個路,其他都可以自行完成。
可是那個人每次都是這樣,從潛修寺到返魂渦,永遠都是最後關頭將他扔下,他這麼多年的追逐求索仿佛毫無意義,永遠和那幼貓一樣,只配做個解悶陪伴的小玩意。
他是因為奚平入玄門的,說來諷刺得很,這麼多年,只有在開明司和天機閣,他才有種自己有用的感覺。
這時,奚悅接到天機閣同僚傳喚,通知他出門巡夜。
巡夜和守塔是天機閣的例行公事,今夜傷亡修士還沒計算出來,想必是很慘重,人手不夠用也正常。奚悅收斂思緒,沒多想,立刻揣好轉生木換上藍衣出了門,去總署報導。
剛一離開丹桂坊,便見幾個同僚迎面走來,奚悅毫無防備地走過去:「片區怎麼分?」
「你去菱陽……我查查。」其中一個同僚像是記不清,伸手拿出一捲紙翻看。
奚悅便伸手去接:「給我吧……呃!」
借著紙卷遮蔽,同僚竟猝不及防地對他出了手。
一把斷靈錐直接捅進奚悅氣海處的法陣核心——那是最親近的人才知道的法陣關節,每個半偶都不一樣,不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絕不會知道這種要命的秘密。
奚悅瞳孔驟縮,半偶身不能動了。
與此同時,另一個人夾起一張搜索符咒,拍到奚悅身上。
奚悅隨身攜帶的芥子、轉生木牌與兜里的幾顆樹種全掉了出來,木牌和樹種被築基藍衣燒成了灰燼,同時封住了奚悅的嘴。
藍衣對上他驚駭的神色,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輕聲說道:「對不住,天諭已下,我們忤逆不得,奚兄……」
「不要廢話,人多眼雜,這種事不能泄露出去。」另一個藍衣看似十分親密似的上前,勾起奚悅的肩,半拖半拽地帶著他走,小聲對奚悅說道,「你只是半仙,也不過就是個養子,沒你的事,事後哪怕仙山問責,我們也會儘量保全你的。」
半偶的身體異於常人,奚悅的視野遠比普通人寬闊,正好瞥見幾道藍影往永寧侯府方向去了,目眥欲裂。
丹桂坊和廣韻宮這種「重地」,修復時雖然幹活的主要是開明司,但是有人間行走參與的。
天機閣知道侯府還沒來得及上新法陣。
奚悅艱難地對抗著符咒,從喉嚨中吐出氣音:「你們……不怕支……將軍和……」
「怕,相傳有伴生木的人,可以通過伴生木一瞬間越過千山萬水,只要碰到一點,我等兄弟必沒有活路。永寧侯府水很深,連入城大邪祟都能擋住,那法陣和劍影我們都瞧見了。」
「那你們怎……敢……」
藍衣的人間行走目光清正極了,定定地看了奚悅一眼:「輿圖落下的時候,我等並沒有立刻接到天諭,可見蟬蛻邪祟非同小可,連天地都可以蒙蔽。此時既然天諭能放出來了,就說明已經是最好的時機,快速反應是我輩天職——小友,記得嗎?人間行走,上承天命,下庇黎民,不貪生,不畏死。」
奚悅記得,他當初留在天機閣跟著龐戩,就是因為天機閣傳承千年的精神。
「那是我們的道,哪怕不慎死在邪道手裡,哪怕對方是我們年幼時仰望過的人……」那藍衣道,「天佑我大宛。放心,我們不隨便傷凡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