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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嬌女,家國門派一夜傾覆,她從雲端摔落煉獄,心裡絕不會只有家國大義……宛闔之戰又不是她的錯。可是陰差陽錯,後果卻要由她這倖存者來擔。余嘗聽見她口齒清晰地說了幾句「憑什麼」。
除了倉皇無措,楊婉一部分仇恨和怨憤是指向瀾滄派的。
她還無數次想拋棄族人,隱姓埋名,離開百亂之地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
然而讓余嘗毛骨悚然的,是她的掙扎與埋怨後面,間或就會接一句冰冷的「為了大義」「瀾滄百代,系你一人」。
兩邊拉扯,有幾次,西王母差點又從入定中驚醒。
周遭靈氣紊亂,余嘗從含沙射影中感覺到了她搖搖欲墜的意志力,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忙小心地催發了一點「含沙射影」。
每當西王母雜亂的絮語激烈起來時,余嘗就適時地通過影子,在她耳邊說上一句:「沒有退路了」「瀾滄山只剩你一個了」「族人都在看著你」之類,將左搖右晃的天平往前略一推。
西王母反抗的思緒被含沙射影適時地打斷了幾次,艱難地拉扯了一宿後,終於落了下風。那天諭在她口中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余嘗在影中,聽西王母一遍一遍地念誦「為了大義」,五官上浮起明顯不屬於她的神態,跟被鬼上身了一樣。
她忽然扭曲了那端肅如古神的臉,哀哀地叫了一聲「廣安」,倉皇地抓住她與塵世間最後一點聯繫。
不遠處,昏迷的廣安君若有所覺,手指動了一下。
毫無良心的紅眼大邪祟陡然閉了嘴,余嘗有點干不下去了。
天諭都是些什麼東西?他想,合道之人到底是成神還是成為倀鬼?
「王格道友!」余嘗果斷撤出了含沙射影,「你知不知道……」
通訊仙器那一頭,王格羅寶那張無辜又無害的臉才剛出現,余嘗耳邊卻炸了。
「余前輩,不好了!咱們暴露了!」
西楚是草報之鄉,當年是居心不良的陸吾在東衡創辦了第一期。
各方勢力很快發現,這東西禁是禁不住的,於是都跟著辦了起來,《陶聞天下》甚至都是比較後期才出現的。
草報上除了正經時評要聞,還有不少雞雞狗狗的花邊新聞……就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那些事,用來吸引人眼球。這種花邊雜記也需要專門的書記撰寫。民間識文斷字的終究是少數人,也不是所有讀書人都放得下臉面,肯去搞這些歪門邪道餬口的。因此好的「花邊書記」向來搶手,各家草報都是互相挖。
趙檎丹直接從陸吾拿錢,財力雄厚,手下就養了一大幫從別家草報挖來的「花邊書記」。
其中不乏盯著陶縣的細作。
化名「徐先生」的趙檎丹從《陶聞天下》的絕密庫房出來,手裡抱著一摞文稿擋了她視線。
這些日子草報的人都忙瘋了,報社幾乎沒有兩腳同時在地的活物,一個不留神,她就撞到了人,手裡雞零狗碎掉了一地。一大幫人堵在那,有嘟囔著「對不住」幫她撿的,有踮著腳奮力喊著「借過」從紙堆里往外鑽的,混亂中,「徐先生」身上掉下來的一串鑰匙被人摸走了,禁靈的陶縣裡,靈感失聰的半仙似乎毫無察覺。
於是當天,《陶聞天下》那只有陸吾和主筆能出入的絕密庫房就被人悄悄打開了,其中一件「要命」的東西流傳了出來——正是余嘗每次來陶縣和太歲密談的對話錄音。
各種斷續和雜音都未經處理。
錄音帶立刻流到了各地起兵叛亂的地方軍閥手上,簡直是平地一聲雷。
那可是靈相黵面,生不帶來,死卻要帶走的烙印!
這些地方軍閥的家主都是瑣事纏身、不怎麼修煉的半仙,入玄門只為延年益壽青春不老,戰力和底氣全來自家族中幾代以來的「供奉」。
余嘗掙脫靈相黵面居然不是孤例。世上居然真有驅黵面術!
看看余家灣,就知道惡鬼掙脫繩索是什麼下場,西楚各地方軍閥家主嚇得魂不附體,這才想起檢查手下供奉的黵面情況。暗中一查不要緊,他們震驚地發現,自己手裡馴養的惡鬼竟有將近四成已經脫困,而且幾乎都是修為高的大供奉。
用「肝膽俱裂」都形容不出黵面主人們的恐懼,膽小的能當場失禁。
恐懼激發了殺心,第一時間,黵面主人們向手下還沒來得及除去黵面的供奉下了死命令——殺。
靈相黵面無法違抗,那些沒來得及除掉黵面的供奉關起門來,被迫朝昔日同病相憐的兄弟下手……其中有一些可能沒那麼「被迫」,自從除黵面這事有了先後順序和三六九等之後,那些被余嘗排到後面的供奉們心裡不平衡很久了。
已經重獲自由身的供奉沒了黵面感知主人情況,猝不及防,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突然遭到襲擊,也以為是遭了自己人嫉恨,組織內部叛徒出賣了他們,憤然反擊的同時互相攀扯起來。
余嘗花了八年在西楚全境布置的棋盤被一卷錄音帶掀了攤,三岳山沒倒,他的人自己掐了起來……還掐得勢均力敵,大有要同歸於盡的意思!
余嘗立刻顧不上什麼西王母北王母了,王格羅寶看見他臉都綠了,與紅眼搭配後分外喜慶,用楚國話罵了一長串,匆忙切斷了通訊。
王格羅寶並不意外,透過往生靈鯢的眼,抬頭往南闔半島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