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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來得及將騰雲蛟找地方放下,就聽一聲巨響,不遠處的山坡被崩潰的地脈震塌了,巨石群裹著雷霆之怒,砸進了泉城邊緣的小鎮上。
鎮上報時的鐘樓沙土堆就一般坍塌,一眨眼的功夫也沒有,山石與泥土便將那小鎮埋了。
為首的陸吾幾乎呆住了,下一刻,卻見那被埋了的地方動了。無數轉生木瞬間瘋長,堪堪頂出了一條逃生的空隙。
樹叢深處有人高聲喝道:「走!」
被突如其來的天災嚇傻的蜀人沒聽懂那句脫口而出的宛語,只是被聲音驚得回過神來。
泉城一角的木材廠被震塌,一排伐木車機箱爆裂,火油噴濺,點著了撐著「天」的轉生木。
樹身上的灼痛、血契書上傳來的刻骨憎恨,每一寸,奚平都感覺得到。
甚至余嘗憎恨的是愚昧世人,他憎恨的本來就是靈山。
靜默的平安符本來掛在他衣襟里,被地脈破裂處亂滾的靈氣震斷了繩子,奚平從半空掠過,拎起一個被困在廢墟里的孩子往逃生的人群中一拋,不提防平安符從他身上滾了下去,剛好掉進著火的樹叢中。
那裝平安符的小錦囊是用極細的蠶絲線繡的,只被火苗燎了一下,奚平伸手救回來的時候,上面嬌氣的彩線繡花已經糊透了。
有人狂奔,有人撕心裂肺地呼喊著親人名字,有人被別人拉扯著跑,邊跑邊嚎啕大哭……
奚平耳邊充斥著煉獄似的聲音,手裡捏著燒焦的平安符錦囊——它名為「平安」,自身難保,也並不能真正護佑這具無渡海底爬出來的……曾被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的身體。
而凌雲仙山搖搖欲墜,曾壓在他頭頂的天也搖搖欲墜,在血淚中。
他本是……
他本是菱陽河邊,鬥雞走狗一閒人。
鎮山神器下山,必有蟬蛻護送,奚平方才已經通過轉生木牌大致看見了那南海秘境的位置,以蟬蛻的速度,此時應該已經快到了。
就凌雲山眼下這個反應速度看,他們跟他這個外人一樣懵。到時候九龍鼎、凌雲蟬蛻、懸無與南海秘境遭遇到一起,會發生什麼事?
他現在該怎麼做?
「師父,」奚平茫然道,「我……我不明白。」
是先輩站得不夠高嗎?
是後人有心無力嗎?
看透了靈山本質,以身化火的惠湘君撼動不了靈山;潛伏在各處的陸吾與品類繁多的草報,都只能給大人物們添點噁心,依舊撼動不了靈山;望川破法晚秋紅、當年東海的大魔、險些走火入魔的周楹、忍辱負重的勞工、不平則鳴的邪祟……統統撼動不了靈山。
如今,靈山卻即將坍塌在兩小撮……因「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內鬥的蜀人身上。
如果靈山因這樣卑劣的緣由「死」了,那它豈不是「死」得很冤屈很悲壯?
支修還沒來得及回答,奚平有些麻木的靈感突然被觸動了。
南海上,濯明其實早感覺到了余嘗在用木牌聯繫煙雲柳,但沒動聲色,只是悄悄鎖定了余嘗身上的轉生木——連瘋子也沒想到,秘境尚未打開、「祭品」懸無尚未入彀,這倆不分輕重的貨居然這時候反水。
那煙雲柳個腦子搭錯結的,圖什麼?
濯明當時猝不及防,藕帶鬆了一瞬。
懸無趁機狠狠一掙,濯明幾乎被他「連根拔起」。
一群靈獸突然從水裡躥出來,找死似的撞向懸無與濯明,旋即被大能碾碎,血肉橫飛,腥氣逼人。
其中一隻被大卸八塊的金甲猙與好幾個蜜阿修士的屍體一起沉入大漩渦里,劃破的的腹部在下沉時被海水沖開,血肉模糊的內臟慢慢流了出去——在無人注意的地方,金甲猙的胃裡有一片只能供一人棲息的柳葉船。
濯明趁血霧遮擋視線,瞬間放棄這一小叢無心蓮,逃到了巨藻叢邊緣。
伸手扣住了一塊轉生木牌——那是他方才錯身而過的時候,從余嘗身上撈的。
濯明本想事成之後,趁眾邪祟心裡鬆懈,再朝煙雲柳下黑手,不料對方竟壞他大事。
他只好先拘煙雲柳神識。
煙雲柳到處都是,那小子神識水一樣,一把抓不全,哪怕通過轉生木將蓮花印印在一處,他也能碎身脫離。
除非……
濯明血肉模糊的手按在了轉生木牌上,他的血滲透進去,蓮花印化在聲音里送了出去。
上碧落下黃泉,不管那「煙雲柳」在哪個犄角旮旯里藏了神識,都會被這話觸動,只要神識被觸動,蓮花印就抓住他了。
濯明說道:「奚平,奚士庸!」
正進退維谷的奚平猝不及防被叫破身份。
仙門弟子、大邪祟、太歲、陸吾、崔余甘、崔步瓊……他這些年用過的所有護身甲冑瞬間灰飛煙滅,奚平一瞬間心神劇震。
裹挾在那聲音里的蓮花印捕獲了他所有神識。
照庭能護他身,護不住他神識,支修失聲道:「士庸!」
下一刻,照庭的殘片像被什麼壓制住了,支修分在其中的神識被強行彈了出去。
一股涼意順著奚平天靈蓋湧入,有什麼東西覆在了他神識上,無心蓮那神鬼莫測的蓮花印好像輕煙入水,一碰即散。
濯明手中的轉生木牌化成了灰。
奚平還沒從生死一瞬間回過神來,就感覺到有一株特殊的轉生木聯繫了他。轉生木是他的伴生木,然而很詭異地,他感覺不到那一棵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