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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奚平能從照庭的碎片上感覺到他在動搖。
一個人可以反抗自己的命運,反抗靈山的招安,但……他能對搖搖欲墜的金平城置之不理嗎?
照庭碎片上的裂痕又長了半分。
「師父,您當年只是凡人,在瀾滄劍下守了金平一天一宿,我也可以……師父!」
三哥說過,蟬蛻被天命束縛,會像司命他們一樣,變成靈山的一部分,百年後出關的那一位,可不見得是他熟悉的人。
他當年大言不慚,會說「那是他的事」。
如今,他語無倫次地狼狽哀求:「師父,我守得住金平,您不要聽他們的,別去那裡……」
三哥入了清淨道,如果師父也束手走進靈山,成了高高在上的聖人,那麼他下次從潛修寺落荒而逃,還有何處可去呢?
「師父求求您……「
玄隱山主峰人心惶惶,無數絮語與猜測「嗡嗡」地響著,「金平」「龍脈」「開戰」之類的字眼不停地往周楹耳朵里飄。
然而他充耳不聞。
他的神識已經耐心地圍著劫鍾轉了無數圈。
玄隱山的鎮山神器隱形地掛在主峰上空,周楹能「看見」它每一次顫動的軌跡、周身靈氣涌動的方向。
劫鐘上有億萬銘文,浩瀚得看一眼便能將人逼瘋。
幸虧清淨道不動如山,不會瘋。
道心鎮著,周楹耐心極了,他像解亂麻一樣,一層一層地往裡探究。
就在端睿大長公主作為司禮長老,緊急離開主峰趕往金平瞬間,他找到了那處空隙。
周楹溫和得仿佛不存在的神識瞬間涌了進去,一把擎住了劫鍾深處的細微氣息——心魔種。
心魔種果然在劫鍾里!
原本好像奄奄一息的心魔種一碰到他,驟然撤去柔弱的偽裝,強橫地向周楹反噬去——抓到心魔種的剎那,人往往是最鬆懈、最得意的時候。
周楹卻沒有反抗,從容地打開靈台,讓那心魔種長驅直入,鑽進他靈台中紮根。
魔種落下的瞬間,他一生中所有犄角旮旯里的回憶都被勾了起來。
然而周楹只是隔岸觀火似的,淡淡地看著那些過往,心神不動。
清淨道在他入道的一刻,便將他七情都凍結洗去了。
他靈台上,心魔種紮根的地方漸漸石化,那魔種根系上生出琉璃一般的硬殼,緩緩地將整顆心魔種吞了下去。
第167章 鏡中花(十)
相傳每一顆魔種中,都有九千面,九千張笑臉,映照著古往今來畫地為牢的人。
唯無我方見真相。
清淨道其實也不是「伏魔道」,主要是周楹眼下情況特殊——他道心是外來的,而且是直接承自當世清淨道的頂點、半步蟬蛻的大能。
這跟趙檎丹他們自己跌跌撞撞從頭摸索的不一樣。端睿與他修為相差太懸殊,她的道心在自己身上捉襟見肘,卻能像山一樣將周楹整個人都籠罩住,他一時消化不了。也正好是因為消化不了,他整個人臨時進入了一種異常「空曠」的狀態,束縛反而成了強有力的保護——哪怕這時有高手來找他辯法決鬥都不怕,放空就行,道心會自動帶他走。
這就讓只會攻心不會咬人的心魔種拿他毫無辦法。
而且周楹從小與無渡海群魔為伴,熟知魔種習性,簡直就是心魔種克星。
他只是靜靜地在一旁等待著,等世上最後一顆心魔種使盡百般解數,終於掙扎不動了。
琥珀一樣,它凝固在了那裡。
心魔種表面不是光滑的,由無數小稜鏡組成,有沒有九千面周楹倒沒數,只見其流光溢彩,竟頗為賞心悅目。
他用神識穿透了收服的心魔種,一睜眼,瞳孔深處就掠過一對「多棱寶石」。
伏魔人背負詛咒的後代,得到了一雙魔物的眼睛,宿命一般。
透過魔瞳,周楹眼中世界仿佛他剛剛築基時那樣,再次翻天覆地,最後一層蒙住他雙眼的「紗」也消失了。
他先是抬頭看了一眼主峰上空的劫鍾。
劫鐘沒事不出來嚇人,只有摸到蟬蛻邊的大能和頂級靈感的眼睛能看見它。
築基的頂級靈感能在潛修寺一眼看見劫鍾,到了主峰上,更是能看清它上面每一道銘文和靈氣。
而此時,周楹看見,圍繞在劫鍾周遭的靈氣有了「顏色」,絕大多數靈氣風一樣與周遭相融,在流動中聚散無常。但那鎮山神器的下半截卻連著一縷特殊的靈氣,發灰,像南郊工廠噴出來的煙。分明是外散的靈氣,卻在山頂的大風中紋絲不動,始終保持著固定的形狀——像一隻大手,托著劫鍾。
不……等等。
周楹的魔瞳更深了些,他發現那「灰煙」和劫鍾交匯處,劫鐘的邊緣是模糊的。
與其說是這灰撲撲的靈氣托著鍾,不如說,劫鍾本身就是從那靈氣里「長出來」的,是那灰色靈氣的一個具象。
周楹盯著劫鍾看了片刻,一眼穿透了玄隱三十六峰。
他看見滿山奔忙的築基修士,體內都有或大或小的真元,真元中繚繞著那屬於靈山的灰色靈氣,像連著臍帶的嬰兒;周氏幾個升靈峰主正聚在一起聊著什麼,無知無覺地任憑那灰色的靈氣從他們奇經八脈中穿梭而過。
然後他看見了此時唯一一位仍逗留在靈山的蟬蛻——章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