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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太蒼白,奚平也不會畫畫,幸好有相機。他便將侯府奚老夫人曾經住過的小院照片順著秘境窄縫送了下去。
「按這個來,」奚平道,「缺什麼東西只管告訴我,他嬌氣得很,有勞有勞。」
白令是築基半魔,肯定進不去,初期把莊王府搬過來也不現實,奚平心裡盤算,只能自己多費點心。
他給周楹傳了個信,將趙檎丹送回陶縣,一路都在回憶祖母院裡三哥小時候住的客房裡有什麼。
邊想邊記,他搭上了陶縣開往大宛的騰雲蛟。
跨過國境,奚平摘下了靈相面具,整個邊境的銘文都被升靈驚動,肉眼不可見的微光蔓延出去,沿著地脈傳到金平、傳到玄隱山。
自與故國別後,一晃,十四年了。
雪白的蒸汽沖天而起,奚平混在人潮中,隨著轟鳴走進大宛邊防,一眼看見一水的天機閣藍衣緊張地衝進邊檢小站。
奚平沒做停留,只將內門弟子的名牌在藍衣們面前一晃,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阻止了他們大驚失色地喊「師叔「,繼而人影一閃,飄然而去。
「花種子還是要去金平買。」他盤算著,「到南蜀會不會水土不服啊?」
周楹已經身在潛修寺,將手中寫著「世子回國「的問天揉碎,他轉身朝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白影一躬身:」端睿殿下,久等。」
第159章 鏡中花(二)
潛修寺中如今分了幾層,山谷和半山坡都留給沒入門的備選弟子,外門來進修的半仙可以御劍,於是統一在高處活動。靠近內門處有一座高山,山壁上加出了不少洞府,效仿三岳山,以人造的小秘境隔開,彼此不會互相干擾。
周楹住在山頂,雲淡的時候,回頭能看見整個潛修寺山谷,往前能眺望三十六峰……只是曾經住過的丘字院被山谷中密林遮擋,不知這一屆分派給了誰家子弟。
端睿一點頭,時光在她身上永遠是凝滯的,她又將問過的話重複了一遍:「你眼中所見,是什麼樣的?」
這一次,周楹沒有搪塞,直白地回道:「殿下靈光黯淡,遍體蒙塵,如不閉關清修,恐不長久。」
這話基本上等同於指著別人鼻子說「你印堂發黑,陽壽將近」,可謂無禮至極。
端睿卻毫不在意,平靜地說道:「你能看見道心?」
周楹看著她道:「還有人是如何削足適履的。」
端睿嘴角動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她一拂袖,掀起清風,落進山谷中,驚動了澄淨堂的鈴鐺。
夕陽餘暉刷在澄淨堂的竹林上,淹沒了許多人走過的路。
奚平對著菱陽河愣了半晌,避過好幾輛沖他「嗶嗶」亂響的車,有點茫然——當年他光腳跑過的畫舫渡口都拆了。
崔記依然占著菱陽河西最繁華的地段,外牆已經追趕著人們日新月異的喜好翻新過好幾輪,要不是門口的錦鯉小標,奚平差點沒認出來。饒是這樣,它依然露出了力不從心的頹勢,冷冷清清的。
滿街跑的蒸汽車上不掛燈籠,也看不出是誰家的,車裡招搖而過的張揚面孔沒有一張眼熟的,金平的紈絝都不知換了幾茬。
最後,他是靠著青龍塔才摸回了丹桂坊。
石板路換了車道,丹桂坊也大變了樣子,三哥說侯府修了園子,可不知為什麼,外牆和前後門卻沒有一起翻新,舊得有點突兀。
奚平心裡無端起了情怯,在門口徘徊半晌,本能地想找熟悉的人,這才發現周楹和白令都沒回他的信。
他正覺得有些不對,便聽見門響,侯府里走出來一個男人,三十來歲,大臉盤,穿長袍蓄短須,頗為氣派。那男子正給一幫家丁小廝分配著什麼活,門房點頭哈腰的,一口一個「張爺」,對這位頗為巴結。
聽說老管家吳樂泰去年沒了,奚平猜,這可能是新管家。
人事本就有代謝,奚平對新管家也沒有意見……他只是無端有點不是滋味。
許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新管家無意中往奚平的方向瞟了一眼,只一眼,登時便如遭雷擊。
他一雙細小的眼睛幾乎瞪圓了,怔怔地盯著奚平看了良久,從舌根里擠出一聲:「……少爺?「
奚平感覺這位兄台被肉擠成一團的五官有些熟悉,便朝對方一笑,心道:這是誰來著?
不等他想起來,那圓臉男子便不顧形象地撒腿向他跑來,被門檻絆住,險些摔個大馬趴。門房和家丁們忙衝上來扶,那男子卻近乎氣急敗壞地甩開了他們,失態地跌撞到奚平跟前,開口帶了哭腔:「少爺!是少爺回來了嗎?」
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我是號鍾啊!」
奚平幾乎要往後退開半步,號鍾已經膨脹成了編鐘,他被這兒時夥伴身上攜來的歲月砸了腳。
不等他回過神來,便有人往府里報了訊,奚悅第一個越過眾人沖了出來,然後是侯爺、腿腳已經不太靈便的崔夫人……
百丈的紅塵一口將他吞了下去。
靈山上,周楹收攏神識,聽見端睿大長公主古井般毫無波瀾的聲音。
「清淨無情道是上古傳承,『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因此歷來被視作三千大道之祖,乃玄門根基。只是這一道異常艱難,自古無蟬蛻。我師尊殞落於升靈中期,當年她正照例與諸弟子講經,皆是照本宣科,沒有半句異語,話說一半,忽然面露微笑,合眼仙逝——在我之前,她已是清淨道中走得最遠的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