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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寶兒,這傳的可不是傷風咳嗽,是絕……」
支修無端心裡一跳,忍不住打斷他:「士庸,多大人了,口無遮攔!」
奚平一垂眼,罕見的,他沒有露出平時披掛一身的玩世不恭。
帶著平靜的殺意,他近乎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我那『道心』在眼前,我這就把它碎屍萬段,絕對不讓它有機會喊救命。」
他說話間,遠遠地往天上看了一眼,周楹的身形在霧裡若隱若現——支修收走了一幫峰主的權柄,現在玄隱山各山峰幾乎都是四門大開,周楹漂在半空,將整個玄隱山脈盡收眼底,看水落石出。對上奚平的目光,他一點頭,又沒什麼所謂地移開。
奚平就朝他笑了一下,轉身半跪下來,隔著冰珠拍了拍奚悅的頭:「別的都行,這個不能給你。好好參悟劍心吧,以後咬我牙口更利。」
「半偶築基法陣核從哪裡改起?給我一套方案。」奚平戳醒了轉生木里的步之愁,感覺到隱骨輕輕拂過他神識的冰冷念頭:搜魂拷問。
那感覺很神奇,人腦子活躍的時候,每時每刻都會閃過千頭萬緒,除了很少一部分是經有意識的權衡取捨放棄的,大多數的雜音都只是掠過,自己都沒察覺到就忽略了。而此時,奚平竟能在自己洪流一樣的思緒中清楚地看見哪幾個小漣漪是隱骨上飄來的。
奚平審視了那念頭片刻,決定拿來參考備用,便對步之愁說道:「你是主動點,還是等我搜魂?」
步之愁:「……」
這位仙尊一表人才的,怎麼說話這腔調這麼像邪祟?
蟲師小心翼翼地問道:「仙尊,您也會改半偶身上的法陣啊……這不是我動嘴說說就能指點的,您要是不熟悉制偶……」
「我不熟悉制偶流程?」奚平打斷他,「你知道咱倆素昧平生,我一開始是怎麼摸到你在余家灣老巢的嗎?」
步之愁心驚膽戰:「未曾請教?」
「蟲師講究『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只留『陽間鬼』,不害全乎人。所以你們只好讓別人幫著把『全乎人』變成『陽間鬼』,假裝不知道,就自以為不算違行規。有那專門賣陽間鬼的邪祟,故意挑新生兒多的地方竊天時,不為自己修煉,就為製造畸形兒賣給你們……」
步之愁立刻感覺旁邊那尊蟬蛻大神冰冷的視線掃來,隔著轉生木,他都有種被一劍捅個透心涼的錯覺,忙矢口否認:「沒、沒沒沒有的事!」
奚平:「曾經有人為了跟你換一個消息,拿了一批根骨極好的陽間鬼跟你換,你欣喜若狂,閉關一個月三天零四個時辰,連做了十二個成色絕佳的半偶,攢了一套,以十二生肖命名,就在余家灣。要我把那十二人的特徵都給你報一遍嗎?第一個是三歲左右女娃,個子最小,哭起來嗓門卻很大,你嫌她吵鬧,先割去了她的舌頭,取偶名『啞鼠』,制偶時螟蛉木與鍍月金比重一對六,焊了八百根靈獸紫電鼠筋,以使半偶身形靈活……」
步之愁萬萬沒想到,在自己地盤上閉關制偶,旁邊居然一直有雙眼睛看著,不由得一陣毛骨悚然,心說堂堂升靈的仙尊,一直躲在暗處偷看他一個小小蟲師幹活是什麼志趣?仙山正統犯得上偷這種師,腦子有毛病嗎?
「仙尊、尊長,您神通廣大,耳目通天,我有眼不識靈山。」
「步之愁先生,我看你制了幾年的偶,制偶那點流程,傻子也看會了。」
何況他不是光看,他稀碎的神識被困野狐鄉時,三五不時地被隔壁余家灣里的小「陽間鬼」們拽走,制偶流程跟著生受了無數遍,比捨不得打他的師父傳的劍記得清楚多了,尋常蟲師未必有他手法熟。
奚平將野狐鄉的事翻出來的時候,隱骨卻在「冰鎮」著他的怒火:世上欠砍的小人太多了,弱小身不由己時招禍是天理,沉湎這些小人物的愛恨情仇沒有意義,何必拿出來咀嚼?可以睥睨天下時,天下自然清明公道。
奚平忍不住想笑,發現這些年他能心無旁騖地逮著各種機會偷師,敢情不是因為他心志堅定,是他神識里這根定海神針助力。他明明就是個好逸惡勞又容易奓毛、被貓撓一下都記仇的紈絝。
「我疼了就是要罵街,心裡有火就是要說。」他頂著冷靜的隱骨,心說,「我還要去草報上宣傳得滿世界都知道。」
憑什麼弱小招禍就是天理?
因為大家都頂著通天的大道,無暇旁顧?
支修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看向奚平——這是第一次,奚平將他迷霧一樣失蹤的幾年揭開一條縫,重新露出任情任性的血肉。
奚平伸手一抹蓋住奚悅的眼:「道心不能給你,但我可以替你重塑法陣。沒不要你,放心,我都知道。」
奚悅心想:你知道個什麼……
然而半仙的半偶在升靈面前全無掙扎餘地,奚平將他從冰珠里取出來,輕易封住了他周身經脈:「師父!」
支修無聲地嘆了口氣,劍意像一片輕柔的雪花,落在奚悅眉心靈台。
「不,我不要……」
奚悅驟然掙紮起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揪住奚平的袖子:如果奚平和別人一樣,修一條正統而有跡可循的「大道」,嫌他資質低,不要他就算了。峰主也好、龐都統也好,都是可靠的人,走別的路也一樣,總會殊途同歸。
可也許是在這條玄門之路的最初,他倆用一根馴龍鎖連接過,奚悅雖然一直不明白奚平修的什麼道,卻有種強烈的直覺——奚平是要和每個人都分道揚鑣的,今日錯失,再沒有人有機會陪他走到最後。